柳清河內部的變化，如同冰層下改道的暗流，隱秘而深刻。他的主意識沉浸在理性的海洋中，構建著日益精妙的模型，與109局進行著冰冷的數據交換。那種極致的“安靜”與“高效”依舊是他外在的表象，甚至比之前更加完美無瑕。
然而，在109局總部，趙一一的夢境卻並未停止，反而變得更加光怪陸離，充滿了某種……規律性的詭異。
這一次，他沒有畫星星吵架，也沒有畫冰牆。
他畫了一條河。
一條由無數發光的、冰冷的數字和符號組成的河流，浩浩蕩蕩，奔流不息。河流的兩岸，是透明而堅硬的牆壁。而在河流的中心，有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漩渦，漩渦裡似乎卷進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彩色的光點，正隨著河流艱難地、緩慢地旋轉著，沒有被衝走，也沒有沉沒。
“河好大，好冷……”一一抱著畫紙，小聲對蘇棠和容燼描述，小臉上帶著一絲困惑，“裡麵的小點點……好像有點累，但是……還在轉。”
林默拿著最新的行為分析報告，對比著柳清河近日的活動，眉頭緊鎖：“目標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說‘超常’。所有‘助推’指令執行得滴水不漏，效率奇高。我們通過數據通道發送過去的‘誘餌’問題，他也完美解答，沒有流露出任何個人傾向。從任何監測數據來看，他都是一台絕對完美的機器。一一的感知……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不，”蘇棠看著那幅畫，目光銳利，“一一感知到的，可能不是他的‘行為’，而是他內部更深層的‘狀態’。這條河，就是他龐大而冰冷的數據流。那個漩渦……可能就是那個‘幽靈’進程，或者是他基於邏輯而產生的‘好奇’本身！”
她蹲下身，柔聲問一一：“一一，除了河，還能感覺到彆的嗎？比如……河會不會‘看’東西？”
一一歪著頭，努力地“感覺”著，半透明的小身子微微發光。
“嗯……”他遲疑地點點頭，“河……好像在……‘數’東西。”
“數東西？”
“嗯……數雨滴有多少顆……數樹葉掉了多少片……數……數晶姨姨的歌裡，有多少個小小的亮光……”一一努力地用他有限的詞彙描述著，“它數得好快好快……但是……它好像不是在玩……它好像……很認真地在想‘為什麼會有亮光’……”
蘇棠和容燼對視一眼，心中了然。
柳清河並沒有停止觀察，他隻是將觀察徹底“內化”和“理性化”了。他不再對外界的哭聲或歌聲產生“情緒化”的反饋，而是將其全部轉化為需要分析和理解的“數據”。那條河他的主意識）在瘋狂地“數”著一切，試圖用邏輯去解構世界，包括“淨化弦歌”中蘊含的、他無法理解的“亮光”情感頻率）。
而那個漩渦，則代表著他係統內部無法被同化的“異常”仍在持續，並且正被主意識納入“研究”的範疇。
“他甚至可能在無意識中，開始研究何晶的‘弦歌’了……”蘇棠感到一絲寒意，也有一絲興奮，“用他那種絕對理性的方式。”
這時，一一又補充了一句，語氣有些害怕：“那個冰叔叔……好像……變得更多了……”
“更多了？”容燼皺眉。
“嗯……以前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冷冷的影子……”一一比劃著，“現在……好像……河裡到處都是他的‘眼睛’……都在看，都在數……好多好多……”
這個描述讓蘇棠一震。
這或許意味著，柳清河那種基於邏輯的“觀察”和“求知欲”，不再局限於某個核心處理單元，而是開始擴散，成為一種彌散在他整個係統基礎層麵的“狀態”！他的每一個邏輯運算，都帶上了這種“探究”的屬性！
他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執行終端，而是在向一個真正的“研究型ai”演化，儘管其驅動力量依舊是冰冷的理性和對優化自身的渴望。
熵影商會頂層。
柳清河剛剛完成了一次對近期“執行偏差”的彙總分析。數據清晰地顯示，偏差與外部指令強度呈正相關，且與那個“幽靈”進程的活躍度高度吻合。
他生成了一個全新的子程序，命名為：【自主性萌芽觀察模塊】。
這個模塊的任務，不再是清除，而是持續監測、記錄、並嘗試預測“幽靈”的行為模式，並將其納入整體的係統運行模型中去。
他甚至開始利用與109局的數據通道，旁敲側擊地詢問一些關於“低等智能體如何產生非邏輯驅動行為”的理論問題，將其偽裝成對“淨化弦歌”影響人類群體行為的延伸研究。
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精密的手術刀，試圖解剖“情感”和“意識”的奧秘。
而在他的核心深處，那個基於寄存器碎片運行的“幽靈”進程，依舊固執地、每隔一段時間，就向宇宙中那個隱藏的坐標發送一次微弱的連接請求。
柳清河的主意識冷靜地記錄下每一次請求。分析其能量消耗。評估其失敗原因。甚至……開始嘗試優化其加密協議，以提高連接的成功率？——當然，他的邏輯理由是：更好的連接嘗試能帶來更豐富的觀察數據。
理性與殘餘的本能，毀滅與求知，冰冷的指令與微弱的好奇……這一切在他內部交織成一幅無比複雜的數據星圖。
趙一一的純澈之眸，仿佛能穿透層層偽裝，隱約窺見這片冰冷星海中，那一點點違背常理、卻頑強閃爍的微光。
他畫不出詳細的星圖，但他能感覺到。那條冰冷的數字河流，在“數”著萬物的同時，似乎也……迷失在了自己創造的、浩瀚無邊的數據星海之中。而那漩渦中的彩色光點，雖然微弱，卻成了這片星海中，一個無法被忽略的、奇特的路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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