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風，似乎永遠帶著一股肅殺與凜冽。然而，今歲吹向斯托瑞姆王國王都“輝耀城”的風，除了慣常的寒意，更裹挾著一股來自北方、日益熾盛、令王座上那位尊貴老者心神不寧的灼熱氣息。
金碧輝煌的王宮議事大殿內，鎏金壁柱撐起高聳的穹頂，七彩琉璃窗投射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彌漫在群臣之間的那股微妙而壓抑的氣氛。年邁的國王奧古斯都·斯托瑞姆三世，身披繡有金色獅鷲紋章的紫色天鵝絨王袍，頭戴鑲嵌著碩大“光明之淚”寶石的王冠，倚靠在沉重的橡木王座上。他麵容威嚴，皺紋如同刀刻，彰顯著歲月與權柄的痕跡，隻是那深陷的眼窩中，一雙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眸子，如今卻時常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與猜疑。
此刻，他正聽著財政大臣用那慣有的、帶著幾分油滑的腔調，彙報著今年北境幾個行省的稅收情況。當提及“龍焰領”時，財政大臣的語氣明顯頓了頓，偷眼覷了下王座上的神色，方才小心翼翼地道：“……龍焰領，經哪吒伯爵治理，商貿確有起色，尤其與……呃，與某些部落的‘邊貿’，以及新式武器鎧甲的產出，使得其稅收，較之往年，提升了約……約三成。”
“三成？”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財政大臣。出聲者位於王座下首左側，是一位身著華貴禮服、麵容英俊卻帶著幾分陰鷙之氣的年輕王子——二王子卡爾·斯托瑞姆。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目光掃過殿內群臣，“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黑鴉堡還在向我父王哭窮，請求減免賦稅，增撥軍餉。怎麼那位哪吒伯爵一去，非但不用王國支援，反而還能多交出三成稅賦？莫非他有什麼點石成金的本事？還是說……這北境的稅，以前收得實在太‘寬鬆’了？”
他這話語，看似疑問，實則誅心。既暗指哪吒可能橫征暴斂，又暗示其掌控北境後，已然尾大不掉，開始隱瞞真實的財力。
殿內頓時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一些依附於二王子的貴族紛紛低聲附和。
“二殿下所言極是！那哪吒伯爵年紀輕輕，崛起速度未免太過驚人！”
“黑鴉堡一戰，雖是大捷，但其麾下‘龍焰軍團’之強橫，已遠超尋常伯爵私軍規製！”
“聽聞他還廣設什麼‘啟蒙堂’，籠絡平民之心，更與矮人、精靈，甚至……甚至那些肮臟的獸人部落都有往來！其心叵測啊！”
流言如同毒蛇，在華麗的地毯下遊走，吐出信子。
老國王奧古斯都麵無表情，手指輕輕敲擊著王座的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並未立刻表態。他目光掃向另一側，那裡站著一位身著銀色裙甲、身姿挺拔、麵容與國王有幾分相似卻更顯英氣的年輕女子——長公主伊麗莎白·斯托瑞姆。
伊麗莎白公主秀眉微蹙，出列一步，聲音清越，如同玉磬擊鳴：“父王，諸位大臣。哪吒伯爵於黑鴉堡力挽狂瀾，擊退獸人兵鋒，保我北境安寧，此乃不世之功！王國正該大力褒獎，倚為北境柱石才是。至於龍焰軍團之強，正是抵禦外敵所需；開設啟蒙堂，亦是開啟民智、穩固領地之良策；邊貿往來，更能緩和局勢，充實國庫。何以在諸位口中，竟成了罪狀？莫非非要北境糜爛，強敵叩關，才合某些人之意？”
她言辭犀利，目光如電，直刺那些散布流言者，讓幾人不由得麵色訕訕，低下頭去。
二王子卡爾冷哼一聲：“王姐，你未免太過偏袒那哪吒了！功是功，過是過！他若忠心王國，自當謹守臣子本分，而非肆意擴軍，結交異族，收買人心！如今北境隻知有‘龍焰戰神’，何曾還記得王都的威嚴？此等‘功高震主’之勢，古來便是取禍之道！父王，不可不察啊！”
“功高震主”四字，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寂靜的大殿中，也敲在了老國王奧古斯都的心上。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厲芒。作為君王，他需要能臣良將鎮守邊疆，但也絕不能容忍臥榻之側有他人鼾睡。哪吒的崛起太快，太耀眼，其行事風格又太過特立獨行，不受掌控，這已然觸及了他內心深處最敏感的權柄紅線。
“夠了。”奧古斯都三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打斷了王子與公主的爭執，“哪吒伯爵之功，王國自有封賞。然，北境乃王國之北境，非一家一姓之北境。擴軍、外交、內政，皆需合乎王國法度禮製。傳令北境，嘉獎龍焰軍團黑鴉堡之功，賜金幣五千，錦緞百匹。另，著哪吒伯爵，詳呈龍焰軍團編製、邊貿細則及啟蒙堂章程，報備樞密院審議。”
這道命令，看似褒獎，實則隱含敲打與限製之意。嘉獎之物對於如今的龍焰領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而那報備審議的要求，更是意在插手北境事務，限製哪吒的權力。
伊麗莎白公主臉色微變，還想再言，卻被國王一個眼神製止。
二王子卡爾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躬身道：“父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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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就在這表麵平靜、內裡暗潮洶湧的氣氛中散去。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很快便通過各種渠道，傳向了北境。
黑鴉堡，統帥府。
哪吒看著手中由王室信使送達、蓋著國王印璽的羊皮卷軸，以及那份措辭客氣卻隱含機鋒的“審議”要求，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隻是嘴角泛起一絲冷峭的弧度。
“功高震主？嗬嗬……”他將卷軸隨手丟在案上，對身旁的楊戩道，“二哥，你看，這功勞太大，也是一種罪過。”
楊戩負手立於窗前，望著外麵校場上依舊熱火朝天的操練景象，語氣淡漠：“凡俗權柄，蠅營狗苟，不外如是。忌憚便是忌憚，何必尋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若在意，殺了那聒噪的王子與昏聵的國王，自立便是，何須受此閒氣。”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屠滅王室如同碾死幾隻螞蟻。這便是洪荒大能視眾生如螻蟻的天然心態。
哪吒失笑搖頭：“二哥，此界雖不如洪荒，亦有其規則。直接掀桌子固然痛快，卻非上策。如今北境初定，內部未穩，外部更有教廷虎視。此時與王國徹底決裂，四麵樹敵，實為不智。”
他走到楊戩身邊，與他一同望向窗外那支日益雄壯的軍團，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這流言，這猜忌，早在意料之中。王室忌憚的，無非是我手中這支不受控製的武力，以及北境日漸脫離其掌控的趨勢。他們想伸手，那我們……便讓他們‘放心’一些。”
“哦？”楊戩挑眉，看向哪吒，“你待如何？”
哪吒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幾分狡黠與算計：“他們不是說我‘功高震主’，‘結交異族’，‘收買人心’嗎？那我便‘坐實’一部分好了。隻不過，這‘實’，要如何坐，得由我們來定。”
他沉吟片刻，喚來納爾森，低聲吩咐道：“從今日起，你派人暗中在王都及各地散布消息，就說我哪吒，自黑鴉堡大捷後，誌得意滿，日益驕橫，生活奢靡，貪戀財富，於黑鴉堡大興土木，修建華美府邸，四處搜羅奇珍異寶，尤好各類金光閃耀之物。更要暗示，我與獸人部落交易，多為中飽私囊，所得財富，儘入私庫。”
納爾森先是一愣，隨即恍然，眼中露出欽佩之色：“統帥之意是……自汙？”
“不錯。”哪吒點頭，“一個戰功赫赫、清廉自守、深得民心的統帥，會讓國王睡不著覺。但一個同樣戰功赫赫，卻貪財好貨、有著明顯‘缺點’的統帥，反而會讓他們覺得……更容易掌控。至少，在他們認為找到製衡之法前，會暫時安心。”
楊戩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淡淡的讚賞：“示敵以弱，藏鋒於鈍。三弟，你於此道，倒是無師自通。”
哪吒嘿然一笑：“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小手段罷了。真正的鋒芒，藏在咱們的槍尖與拳頭裡，藏在咱們的魔械工坊與啟蒙堂中！讓他們盯著那些金銀珠寶去吧！”
計議已定，納爾森立刻領命而去，安排人手依計行事。
不久之後，關於龍焰領主哪吒“墮落”、“奢靡”、“貪財”的流言，便開始在王都及各地悄然流傳，甚至刻意壓過了之前那些“功高震主”的論調。傳言有鼻子有眼，說他用黃金打造馬桶，用寶石鑲嵌鎧甲，府庫中堆滿了從獸人那裡交易來的金山銀山……
這些流言傳回王都，果然引起了一番新的議論。
二王子卡爾聞之，嗤之以鼻：“果然是邊荒之地出來的蠻夫，稍有成就便原形畢露！貪財好貨？哼，此等蠢物，不足為慮！”
連老國王奧古斯都三世，在聽到這些消息後，緊蹙的眉頭似乎也舒展了幾分。一個有著明顯欲望和弱點的臣子，總比一個毫無破綻、高深莫測的臣子，要好對付得多。他心中對哪吒的忌憚，無形中減輕了一些。那“報備審議”之事，似乎也不再顯得那麼緊迫。
唯有深居宮闈的伊麗莎白公主，在聽到這些流言後，秀眉緊鎖，屏退左右，於燈下展開一張特製的魔法信箋，以纖纖玉指蘸取魔法墨水，飛快地書寫起來。信中，她將王都朝堂之爭、父王與王弟的猜忌，以及那些新流傳的、關於哪吒“自汙”的流言，儘數道來，字裡行間，充滿了提醒與告誡。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君之功績，已引猜忌。雖暫以‘自汙’之法混淆視聽，然非長久之計。教廷異動頻頻，黑水伯爵等亦蠢蠢欲動，恐借王室之名對君不利。望君慎之，早作謀劃，切莫大意。”
寫罷，她取出一個精致的、雕刻著獅鷲紋章的小巧金屬筒，將信箋小心卷起塞入，以火漆密封，喚來一名絕對忠誠的影子侍衛，低聲吩咐道：“速將此信，親手交予北境龍焰領主哪吒手中。沿途務必小心，絕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是！”影子侍衛接過金屬筒，身形一晃，便融入了殿角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伊麗莎白走到窗邊，望著北方那沉沉的夜空，美眸中充滿了憂慮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愫。
風，已然起於青萍之末。北境的那團龍焰，能否在這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中，愈燃愈烈？還是……會被這來自四麵八方的暗流，悄然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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