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天空，似乎總比王都和藍晶城要顯得更高遠，更蒼茫。鉛灰色的雲層低垂，仿佛隨時都會壓下冰冷的雨雪，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泥土、荒草和某種金屬鏽蝕般的凜冽氣息。越往北行，官道兩旁的景色便越發荒涼，肥沃的農田被大片大片裸露著碎石和耐寒荊棘的荒原所取代，村落也變得稀疏而破敗，偶爾能看到一些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的農夫在貧瘠的土地上艱難地勞作。
當那座建立在灰褐色山崖之上、如同受傷的黑色巨鴉般俯瞰著下方貧瘠穀地的堡壘輪廓，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時，馬車內外的氣氛都微微凝重了幾分。
黑鴉堡，到了。
與其說這是一座伯爵領地的核心，不如說它更像是一處被歲月和戰火遺忘的龐大軍事廢墟。高大的城牆由本地出產的黑色岩石壘砌而成，許多地方已經坍塌，露出猙獰的缺口，僅存的部分也布滿了苔蘚、裂痕以及觸目驚心的武器劈砍和火焰灼燒的痕跡。城堡的主體建築群依山而建，同樣顯得破敗不堪，幾座了望塔甚至已經歪斜，仿佛一陣大風吹過就會徹底倒下。
城堡下方，沿著山穀零星散布著一些低矮、破舊的民居，構成了所謂的“黑鴉鎮”。鎮子規模很小，街道泥濘不堪，兩旁多是些簡陋的木屋或石屋，許多甚至沒有完整的屋頂，隻用茅草或破布勉強遮蓋。稀稀拉拉的行人大多衣衫襤褸，麵有菜色，看到這輛裝飾華貴、帶著陌生貴族徽記的馬車駛入，他們隻是抬起麻木的眼睛看了一眼，便又迅速低下頭，加快腳步離開，眼神中充滿了畏懼與疏離，看不到一絲生氣。
空氣中，除了荒涼，還隱約飄蕩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這……這就是黑鴉堡？”傑克從車窗探出頭，看著眼前的景象，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聲音有些乾澀，“比想象中還要……還要……”
他“還要”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納爾森也是眉頭緊鎖，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他習慣了學院和王都的繁華，眼前這破敗、死寂的景象，讓他心頭沉甸甸的。
連一向沉默的二郎，那獨眼也微微眯起，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如同警惕的野獸。
小薇眼中流露出不忍，而少年雷克斯，則緊緊抿著嘴唇，這景象讓他想起了自己那被毀滅的村落，但這裡，似乎更加絕望。
馬車最終在城堡那扇鏽跡斑斑、甚至需要木樁勉強支撐才不至於倒塌的巨大鐵門前停下。門前所謂的“衛兵”，隻有寥寥四五人，穿著打滿補丁、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皮甲，手中的長矛鏽蝕不堪，他們瑟縮在門洞的陰影裡，看到馬車停下，非但沒有上前盤問，反而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眼神惶恐。
福伯提前派來通知並做先期準備的一名家族管事，此刻正帶著兩個隨從，焦急地等在門口。看到馬車，他如同看到了救星，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臉上滿是塵土和疲憊。
“伯爵大人！您可算到了！”管事撲到車前，聲音帶著哭腔，“屬下……屬下無能！這黑鴉堡……它……它簡直是個爛攤子啊！”
哪吒推開車門，走了下來。他無視了那管事聲淚俱下的控訴，目光平靜地掃過破敗的城堡，荒涼的小鎮，以及那些麻木畏懼的領民。他的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進去再說。”哪吒淡淡地說了一句，邁步便向著城堡內走去。
那幾名守門的“衛兵”慌忙讓開道路，連頭都不敢抬。
城堡內部，比外麵看起來更加不堪。主堡大廳還算完整，但穹頂上布滿了蛛網，牆壁上掛著早已褪色破損的掛毯，地麵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家具大多殘缺不全，僅有的幾張桌椅也搖搖欲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黴味和塵土氣息。
管事一邊引路，一邊迫不及待地開始倒苦水：
“大人，您不知道啊！之前的領主……唉，根本不管事，收稅倒是凶狠，逼得領民都快活不下去了！”
“城堡的倉庫幾乎是空的，僅有的那點糧食，還是屬下帶來的，但也支撐不了幾天！”
“衛隊？哪還有什麼像樣的衛隊！原本編製應該有三百人，現在滿打滿算，能拿起武器的不到五十個，還大多是老弱病殘，武器鎧甲更是破爛得沒法看！”
“盜匪！北麵黑森林裡的‘血狼團’和東麵碎石荒原的‘禿鷲幫’，隔三差五就來劫掠，小鎮和周邊的村落被禍害得不輕，我們根本無力抵抗！”
“還有獸人！雖然大規模的入侵沒有，但小股的騷擾從來沒斷過，搶糧食，搶牲口，甚至抓人！邊境線形同虛設！”
“這鬼地方土地還貧瘠，種不出什麼好莊稼，礦洞倒是傳說有，但早就廢棄了，據說裡麵還有不乾淨的東西……”
管事絮絮叨叨，將黑鴉堡的困境一一羅列出來，每多說一條，納爾森和傑克的臉色就難看一分。這哪裡是什麼伯爵領地，分明就是個被詛咒的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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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哪吒聽著這些，眼神卻漸漸亮了起來，非但沒有沮喪，反而嘴角勾起了一抹饒有興味的弧度。
“說完了？”他打斷了管事的訴苦。
管事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很好。”哪吒走到那張唯一還算結實的、布滿灰塵的長桌前，隨手一抹，灰塵簌簌落下。“爛攤子才好，一張白紙，才好作畫。”
他目光掃過跟進來的納爾森、傑克、二郎、小薇和雷克斯，最後落在那名忐忑不安的管事身上。
“現在，我宣布幾條命令。”哪吒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瞬間驅散了大廳內壓抑的氣氛。
“第一，傑克。”
“在！隊長……呃，伯爵大人！”傑克一個激靈，連忙站直。
“你負責清點城堡內所有現存物資，包括糧食、武器、工具，哪怕是一根鐵釘，都要登記造冊。同時，立刻在王都和周邊城市，發布招募流民和工匠的公告。告訴他們，黑鴉堡提供住所、土地和足以養活家人的工作，前三年賦稅減半！”
“是！”傑克眼睛一亮，立刻領命。這是他的老本行，雖然地方破敗，但伯爵大人的命令，就是商機！
“第二，納爾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