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氣氛就要徹底冷場,何應欽與顧祝同交換了一個眼神。
何應欽清了清嗓子,臉上刻意緩和了嚴肅的神情,目光首先投向了右手邊的關麟征,語氣也變得比方才親切了許多:
“雨東關麟征字),這裡沒有外人,在座的不少也都是黃埔師生,今日是商討,不是下命令。你素來敢戰敢言,就從你開始,說說看,對於收縮兵力你是個什麼看法,但講無妨。”
他這番提及黃埔淵源、並點名有“猛張飛”之稱的關麟征,無疑是為了打破僵局。
見狀,關麟征知道無法再保持沉默了,況且他心裡的不滿積聚已久,早就不吐不快了:
“總座!參座!當初我就極力反對把我們這二十多萬精銳,像撒胡椒麵一樣擺在蘇北這四戰之地!
要戰就應該迅速集結,迅速攻擊,打先鋒軍一個措手不及;不戰就應該依托秦嶺淮河一線,借助山川地勢阻擋敵軍。
如今,進,不知敵軍兵力幾何,怕是肉包子打狗;退,又恐敵人銜尾追殺。就算此刻下定決心退守淮南,恐怕也是晚了。
隻能依托徐州和敵軍拚一下,讓他們知難而退。但如此常山之蛇的布置,想要獲得多少戰果,那也是癡人說夢!”
何應欽麵對關麟征這番幾乎是指著鼻子質疑的言論,臉色雖然不太好看,但還是努力維持著風度站起身。
他走到地圖前,語氣保持一貫的沉穩與自信:“雨東,何以如此消極,這次會戰部署確如常山之蛇。”
說著,他的手指了指地圖上徐州蚌埠宿縣三個津浦鐵路的沿線城市,“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此乃活陣,絕非死守。”
他目光掃過眾人,語氣變得語重心長:“我知道,或許有人認為此策過於保守。但諸位需明白政治上的利害!
若我們在先鋒軍與日寇血戰之時主動出擊,無論勝敗,這同室操戈、破壞抗戰的罵名,你我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唯有待敵先動,我後發製人,方能占據道義高地,此為自衛反擊,名正言順!世人也會讚賞我等顧全大局之舉!”
這時何應欽越說越順暢,在場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他這些文過是非的話,但他自己明顯有些沉醉其中了,“況且,我二十餘萬精銳雲集於此,背靠堅城,補給暢通,又有南方數省作為大後方!
而先鋒軍遠道而來,又是老巢失火、兩線作戰,必然軍心不穩,急於速戰。如此一來,天時、地利、人和他們一樣不占,可謂優勢在我!
隻要我等精誠團結,依據此策穩紮穩打,必可使來犯之敵鋒芒受挫,知難而退。如此,既不擔惡名,又可保全實力,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關麟征眉頭一皺,嘴唇微張,下意識就要反駁。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確實想不出比固守徐州更好的對策,更沒必要在眾將麵前駁了這位黃埔總教官的麵子。
最終隻是神色平靜地說了句:“總座高見。”
何應欽聞言,眼角細紋微微舒展,顯然對說服這位最難纏的將領感到滿意。他順勢問道:“既然雨東也認同此策,那從海州撤兵回防徐州,你部可有什麼難處?”
“難處倒談不上,無非是舍棄經營多時的防務,丟掉一些帶不走的輜重。路線我也早就想好了,先到新安鎮會師,再西渡運河,經曹八集抵達徐州。途中若是遭遇敵情,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鋒軍雖強,卻強在重炮之犀利,若敢舍棄輜重,輕兵冒進,關某必擊而破之。”
聽到這詳儘的安排,何應欽滿意的點了點頭。
顧祝同適時接過話頭,目光投向宋希濂:“蔭國,一旦戰事開啟,新安鎮便是阻敵南下的首要門戶。你部務必依托既設陣地,固守待援。沒有兵團司令部的明確命令,縱使戰至一兵一卒,也絕不可擅自後撤半步。
宋希濂緩緩起身,整了整軍裝下擺:“請參座放心。71軍在,新安鎮就在。”
四月的魯南,塵土飛揚。從臨沂通往新安鎮的道路上,灰綠色的隊伍在魯南的道路上快速推進,由於疾步快走,原本嚴整的隊形顯得有些鬆散拉長。35鋼盔,肩扛毛瑟步槍,很多人已經解開領口,額頭上沁出汗珠,在塵土中微微喘息。
隊伍中,馱著彈藥箱的騾馬有些焦躁地打著響鼻,牽引ig18型75毫米步兵炮的車輛也在坑窪路麵上不斷顛簸。
儘管行軍速度極快,隊伍略顯淩亂,但各級軍官和士官此起彼伏的口令聲,依然維持著基本的行軍隊形。
那灰綠色的德式軍裝和製式裝備,在彌漫的塵土中依舊透著一股不容小覷的氣勢。
吉普車在顛簸的土路上疾馳,穀盈坐在副駕駛位上,眉頭緊鎖地望著窗外綿延行軍的隊伍。
突然,側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名通訊騎兵策馬與吉普車並行,在顛簸中高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