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指尖,蛛絲微微顫動,那根細線沒斷。林風的手還懸在半空,指腹能感覺到清晨的涼意順著絲縷傳來,像某種無聲的回應。
他收回手,慢慢站起身,膝蓋有些發麻,像是坐了太久,又像是剛從一場漫長的夢裡醒來。識海裡不再有星光亂竄,也不再有劍影紛飛,那些曾經清晰得讓人睜不開眼的軌跡,正一點點退去,如同潮水離開沙灘,留下的是踏實的地麵,和腳底踩著的真實感。
遠處鐘樓響了第一聲。
低沉,悠遠,不急不緩。林風抬頭望去,鐘聲不是衝他來的,也不是為誰報時。它隻是響了,像每天都會發生的事那樣自然。可他知道,這一生不同。
一百零八聲,是武當的老規矩。早課未始,先鳴鐘百零八下,驅散濁氣,淨心安神。過去他聽這鐘聲,隻覺得吵。現在聽著,卻像是有人在輕輕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把心裡最後一點躁意都撫平了。
第二聲響起時,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黑劍。
它還在,但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沉甸甸地壓著手心。劍身的顏色淡了,光澤也褪了,像一塊被雨水洗過多年的鐵片,樸素得幾乎看不出曾斬殺過多少高手,吞噬過多少劍意。
第三聲鐘響,他試著用劍目去看它。
沒有反應。曾經一眼就能看穿的招式破綻、內力流轉、劍氣脈絡,此刻全都不見了。世界還是那個世界,樹是樹,風是風,石階上露水凝成小珠,滾落時砸出小小的坑。他不再是那個總想拆解一切的人了。
第七聲鐘響,他把劍橫在胸前,退後三步。
腳下的圈子還在,是張三豐用枯枝畫下的。沒人去擦,也沒人敢踩。林風站在圈外,對著眼前這片空地,躬身一禮。
不是對誰,是對劍。
第十三聲鐘響,山間起了霧。
霧不濃,薄薄一層,貼著石階往上爬。忽然,一道紅光自西而來,快如流火,卻穩如溪流。鳳血劍破霧而至,劍尖朝天,輕輕插入石縫,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太極圖右上方的陽位。
緊接著,一柄木劍從山頂飄下,輕得像片葉子,落定在陰極之位。謝曉峰站在高處,沒動,隻是看著。
司馬長風咧嘴一笑,手腕一抖,龍形軟劍如蛇遊走,在空中劃出幾道弧線,最終盤旋而下,穩穩嵌入地麵,與其他劍遙相呼應。
更多的劍來了。
有的從山門飛來,有的自林中升起,有的甚至是從地下鑽出——那是昔年戰死者的佩劍,早已鏽跡斑斑,此刻卻掙脫泥土,顫巍巍地立起,劍刃朝天,仿佛在說:我還記得怎麼站著。
林風沒數有多少把,但他知道,這些都是“有名”的劍。峨眉的短劍,古墓的輕刃,丐幫的鈍鐵,西域的彎刀……它們不屬於他,也不屬於任何一人,但今天,全都來了。
第六十聲鐘響,最後一把劍落下。
地麵微震,石板裂開細紋,一道陰陽魚的輪廓緩緩浮現,由劍尖連接而成,首尾相銜,動靜相生。太極圖成了。
沒有人說話。
第一百零七聲鐘響完,天地安靜了一瞬。
然後,第一百零八聲。
鐘音蕩開,像風吹過琴弦,餘韻久久不散。林風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掌中鐵劍輕輕一震,發出一聲低鳴,像是終於鬆了口氣。
他往前走了幾步,停在太極圖中央。
一個瘦小的身影躲在石柱後,探出半個腦袋。是個孩子,約莫七八歲,穿著粗布衣裳,手裡攥著一根削得歪歪扭扭的木棍,眼睛瞪得老大,盯著滿地的劍,又偷偷瞄他。
林風走過去,在離孩子兩步遠的地方蹲下。
“怕嗎?”
孩子搖頭,又點頭,最後小聲說:“聽說……練劍的人都會打架。”
“嗯,以前是。”林風接過他手裡的木棍,看了看,“你這根,削得不錯。”
孩子愣住,沒想到會聽到這話。
林風把木棍放在地上,從懷裡取出那把鐵劍——已經不能叫黑劍了,就是一把普通的鐵劍,連劍鞘都沒有。他輕輕放進孩子手裡。
“拿著。”
孩子雙手接住,差點沒拿穩,臉都漲紅了。
“這不是用來打架的。”林風說,“是用來學走路的。”
孩子眨眨眼:“啊?”
“你看。”林風握住他的手腕,帶著他抬起手臂,慢慢揮出一劍。
動作很慢,也不標準,軌跡歪斜,收勢時還晃了一下。可就在那一瞬間,晨光正好穿過雲層,照在劍刃上,拉出一道乾淨的弧線,像雨後初晴的虹橋,短暫,卻明亮。
孩子呆住了。
他沒看到什麼驚天動地的威力,也沒聽見劍嘯破空。但他看到了光,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劍也能劃出那樣的痕跡。
他低頭看著劍,又抬頭看看林風,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但眼神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