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子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破妄之墟在意識深處翻湧,灰白裂痕從瞳孔蔓延到眼尾,他能看見這鏡陣的絲線——那些由他的恐懼、虛弱編織成的半透明光網,正纏在小淩子風的手腕上,拽著他往藥湯裡沉。
“你不是我。”他低喝一聲,指節捏得發白。
小淩子風抬頭,眼睛裡沒有光,“你騙自己……你現在也救不了念雪,救不了安靜,救不了任何人——”
“夠了!”淩子風一拳砸向鏡麵。
“砰”的悶響裡,鏡壁裂開蛛網般的紋路。
藥缸、青石板、母親的哭聲同時扭曲成碎片,像被風吹散的紙灰。
他眼前閃過另一幅畫麵:十四歲的自己跪在荒山上的新墳前,墓碑上“淩母之墓”四個字被雨水衝得模糊。
他第一次用破妄之眼看清世界——墳頭的紙人不是紙人,是母親殘留的執念;山風裡的嗚咽不是風,是她未說出口的“對不起”。
“我是活下來的那個。”他抹掉嘴角的血,聲音啞得像砂紙,“所以我能救彆人。”
鏡陣震顫著重組。
第二麵鏡映出十七歲的他,正揮著斷鉗砸向夜市裡搶妹妹的小混混,眼裡燃著暴戾的火;第三麵鏡是二十歲的他在家族宴會上,對著陌生的爺爺扯出虛偽的笑;第四麵鏡裡,他盯著拍賣會上的樓蘭玉鐲,喉結滾動——那是母親遺物的仿品,他竟動了用財閥權柄強奪的念頭……
每碎一鏡,湖麵上便升起一尊青銅破鏡使。
它們生著鷹首人身,手持銅錘,每敲一次鏡麵,淩子風的太陽穴便炸開一陣刺痛。
他忘了妹妹第一次喊“哥哥”時,奶聲奶氣的尾音;忘了念雪怕黑時,總愛揪著他衣角說“哥哥講小兔子”;忘了昨天早晨,妹妹發消息問“兔子玩偶洗乾淨沒”時,對話框裡那個歪歪扭扭的兔子表情……
“夠了!”蘇妤的尖叫穿透鏡陣。
淩子風猛地轉頭,透過鏡壁的裂痕,他看見湖邊的少女跪在地上,金焰心燈在掌心明滅。
蘇妤的指甲摳進泥土裡,指縫滲血:“鏡陣在吞你的記憶!它要讓你忘了守護的理由——”
“閉嘴!”安靜突然撲過去,用染血的衣袖捂住蘇妤的嘴。
她的眼睛紅得像要滴血,卻死死盯著鏡陣裡的淩子風,“他知道……他比誰都清楚。”
第七麵鏡出現時,連空氣都靜了。
鏡中是一片雪色村落。
淩子風穿著褪色的舊毛衣,懷裡抱著三四歲的念雪,小姑娘裹著厚圍巾,隻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他們身後,幽靈船燃燒著橙紅的火焰,卻不灼人,像天邊的晚霞。
鏡中的“他”轉頭對懷裡的孩子笑:“看,多好的天。我們不回什麼財閥,不闖什麼幽靈船,就守著這小村子……”
“平凡不好嗎?”鏡中人的聲音像根軟針,紮進淩子風的心臟,“她活著,你活著,就夠了。”
淩子風的手在發抖。
他摸向胸口,那裡本該揣著妹妹的視頻,此刻卻隻剩一片空蕩——那是被破鏡使敲碎的記憶。
分影童的殘影從他意識裡浮出來:守護抱著燒焦的布偶,眼眶發紅;複仇握著斷鉗,鉗尖的火焰在抖;冷漠站在最邊上,雙瞳裡第一次有了波動。
“退吧。”守護的聲音帶著哭腔,“你看她多開心……”
“斬了這鏡!”複仇突然暴喝,鉗尖的火焰“轟”地躥高,“你敢忘了自己是誰?!”
冷漠卻笑了,聲音像碎冰:“他根本不想贏……他也想留在這雪村子裡,當一個普通的哥哥……”
鏡中的念雪突然抬頭,衝淩子風招了招手。
小姑娘的臉漸漸模糊,變成昨天視頻裡的模樣——她舉著兔子玩偶,發梢沾著洗發水的香氣,說:“哥哥,兔子洗乾淨啦!”
淩子風的呼吸亂了。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能聽見鏡陣外蘇妤的哽咽、安靜的低泣,能聽見破鏡使的銅錘在湖麵敲出的悶響。
“我選背負。”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
鏡中人的笑容僵住了。
“哪怕她忘了我。”淩子風抽出腰間的斷鉗,鉗尖抵上鏡麵,“哪怕我最後隻剩一副空殼……我也要她活著。”
“轟——”
鏡麵碎成千萬片銀蝶。
淩子風眼前一黑,鮮血從七竅湧出。
恍惚中,他看見三個分影童的殘影騰空而起:守護抱著布偶衝向鏡湖最深處,複仇揮著斷鉗撕開漫天銀蝶,冷漠則轉身望向倒懸城樓,抬手做了個“走”的手勢。
湖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像是某種沉睡的東西被驚醒了。
“念雪生日是……”淩子風的意識開始下沉,最後一個念頭像斷線的風箏,“……幾月?”
黑暗裹住他的瞬間,他聽見蘇妤的尖叫穿透鏡陣:“影飼者動了!它們在吃那些鏡碎片——”
再然後,隻剩一片寂靜。
而鏡湖之上,三道殘影正踏著碎鏡,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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