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剝離了所有介質的純粹寂靜,連心臟在胸腔裡的擂動都仿佛被吸入了一個無形的黑洞。
風沙凝固在半空中,每一粒沙礫都清晰可辨,像一幅被永恒定格的立體油畫。
蘇妤和高飛臉上的驚駭,巴圖倒下時濺起的最後一抹塵埃,都成了這幅畫中靜止的筆觸。
然而,在這片死寂的中央,淩子風的眼眸深處,卻有一整個宇宙正在坍縮與重生。
那些曾經需要耗費心神、集中意誌才能穿透的虛影,此刻在他眼中如同薄冰在烈日下般迅速消融。
真實的世界不再是隔著毛玻璃的風景,而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高清、赤裸的姿態,將它最底層的紋理和脈絡徹底向他敞開。
他看到了沙粒之下沉睡了千年的鹽殼,看到了空氣中遊離的、肉眼不可見的水汽分子,甚至看到了時間本身留下的、如年輪般一圈圈擴散的漣漪。
他不再需要切換,因為他本身,已成為了“真實”的一部分。
“你的眼睛……”蘇妤的聲音打破了這絕對的寂靜,她的聲音像是從極度深寒中擠出來的,帶著冰晶般的顫抖。
她不敢靠近,隻能遠遠地看著。
淩子風那雙原本漆黑的眸子,此刻像是兩潭融化了星辰的深淵,瞳孔中央不再是單純的黑色,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琉璃色,其中仿佛有無數細碎的光影在生滅、重組。
那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睛,更像是神隻用來俯瞰眾生棋局的窗口。
淩子風緩緩轉過頭,他的動作似乎帶動了凝固的時間,讓世界重新開始以一種遲滯的速度流動。
他看著蘇妤,臉上浮現出一抹陌生的、卻又帶著奇異安撫力量的微笑。
“以前,我隻是一個讀者,拚命地想要看破書頁上的謊言。”他的聲音平靜而溫和,卻帶著一種足以穿透靈魂的確定性,“但現在,我拿起了筆。我不再看破虛妄,我,就是創造真實。”
話音未落,一聲狂放的大笑毫無征兆地炸響。
高飛猛地從地上彈坐起來,他捂著額頭,身體因劇烈的喘息而起伏,臉上卻掛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癲狂的喜悅。
“哈哈……哈哈哈哈!它怕了!它終於怕了!”他像是瘋了一樣,指甲深深掐進自己的手臂,似乎在用疼痛確認自己並非身處夢境。
蘇妤被他嚇了一跳,警惕地退後一步。
但淩子風的目光隻是平靜地落在他身上。
“它在重組!它在收回一切!”高飛的手指因為過度激動而劇烈顫抖,他猛地抬起手臂,指向那艘幽靈船所在的、羅布泊的最深處,“這艘船,這個鬼地方,每一次輪回都是用我們這些闖入者的記憶和絕望作為燃料和磚瓦來構建的!現在,它要把所有輪回裡散落的記憶……全都收回去!它要格式化一切,重置係統!”
在高飛嘶吼的同時,淩子風的“真實之瞳”已經捕捉到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在他的視野裡,整個羅布泊的荒漠不再是靜止的。
無數微弱的光點,如同夏夜的螢火蟲,從地平線的四麵八方升騰而起。
它們有的來自他們剛剛走過的沙丘,有的來自更遙遠的、被風蝕的雅丹地貌深處,甚至有的直接從虛空中滲透出來。
每一個光點都承載著一段破碎的記憶——是巴圖第一次犧牲時的怒吼,是高飛在某個輪回中找到線索時的狂喜,是蘇妤麵對怪物時的恐懼,是他自己七次失敗後的不甘與痛苦。
這些記憶的光點彙聚成一條條奔流不息的光河,無聲地、決絕地湧向地平線儘頭那艘若隱若現的幽靈船核心。
那艘船像一個貪婪的巨獸,正在回收它賴以為生的食糧,準備進行一次徹底的重啟。
一旦所有的記憶都被回收,門就會再次關上,第八次輪回也將以同樣的方式走向注定的失敗。
“它想重啟輪回……”淩子風低聲自語,眼中琉璃色的光華流轉,“可這一次,我不讓它關上門。”
他緩緩抬起手,那枚沾染了他七次鮮血的古樸玉佩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玉佩的表麵依舊溫潤,卻似乎因為感應到主人的變化而發出一陣微不可查的嗡鳴。
這一次,他沒有劃破指尖。
鮮血的獻祭,是凡人與規則的交易,是一種被動的交換。
而他,已經超越了那個層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