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一聲輕微的嚶嚀打破。
蘇妤的眼睫顫動,緩緩睜開,迷茫的瞳孔在對上淩子風那雙複雜深邃的眼睛時,瞬間凝聚了焦點。
她沒有問發生了什麼,也沒有查看自己的狀況,醒來後的第一個動作,是掙紮著起身,用儘全身力氣緊緊抱住了他。
這個擁抱突如其來,帶著一絲不顧一切的倉惶。
淩子風身體一僵,能感覺到她在他懷裡微微發抖,仿佛剛從一場可怕的噩夢中掙脫。
他想開口安慰,卻發現自己喉嚨乾澀。
“我沒事。”他隻能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有些沙啞。
蘇妤卻把臉埋得更深,額頭死死抵住他的肩膀,像是在確認什麼。
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傷從她身上傳來,淩子風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胸前的衣襟正被溫熱的液體浸濕。
他心中一緊,剛想追問,蘇妤卻用近乎呢喃的聲音,在他耳邊吐出幾個字。
“我夢見你妹妹了……她梳著兩條辮子,在對我笑。”
轟——
淩子風的腦海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整個人如遭電擊,瞬間僵直。
妹妹……那個模糊又刺痛的身影,那個剛剛在他記憶中被幽靈船強行剝離、抹除的名字和麵容,她竟然“看見”了?
那是他剛剛失去的,最珍貴的東西!
他下意識地催動破妄之眼,金色的紋路在左眼瞳孔中飛速流轉。
視野中的世界瞬間被解構,無數細微的數據流和能量場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巨網。
而就在這張網中,他驚駭地發現,蘇妤的意識場,那團代表著她精神核心的柔和光暈,此刻竟與自己的意識場邊緣產生了一縷微弱卻堅韌的共鳴。
這縷共鳴就像一條纖細的絲線,將他們二人連接。
他丟失的那部分記憶並未完全消失,而是有一小片殘影,仿佛被這根絲線牽引著,暫時寄存在了她的意識場中。
她替他“保存”了一部分真實。
“你……”淩子風的聲音帶上了無法抑製的顫抖。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從回廊上方傳來,打斷了他的話。
“你本可成為永恒之錨,終結這無儘的輪回。”
兩人同時抬頭,隻見那隻通體雪白的烏鴉,正靜靜地立於一截斷裂的石柱上,猩紅的眼珠漠然地注視著他們。
這是它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空靈而詭異,像是風吹過無數枯骨發出的低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
淩子風緩緩鬆開蘇妤,將她護在身後,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如刀。
“永恒之錨?”他發出一聲嗤笑,目光掃過階梯兩側那十三具靜立的黑袍魁影,“用十三條無辜的生命作為祭品,去換一個所謂的神?你們樓蘭的救贖,未免太冷血了。”
“生命?在這裡,沒有生命,隻有循環往複的數據和殘魂。”白鴉的聲音依舊平淡,“我們不是要造神,淩子風,我們是要阻止這艘船繼續‘吃人’。它已經失控了太久,唯有絕對的無情者,才能坐上那個位置,鎮住它的核心係統。”
白鴉猩紅的眼珠微微轉動,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百年前,大洪水淹沒西域,祭司團為保存樓蘭最後的文明火種,將所有族人的集體意識封入了這艘‘方舟’之中,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新的家園。但他們低估了絕望的力量,無數意識在封閉空間內糾纏、吞噬,最終失控,變成了一個隻知饑餓的噬魂怪物。它需要一個‘船長’,一個沒有執念、沒有情感、不會被任何記憶動搖的‘無執之人’,才能徹底關閉它的吞噬本能。”
真相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層浪。
原來這艘幽靈船的本質,竟是樓蘭文明最後的墓碑。
淩子風沉默了片刻,破妄之眼的光芒愈發熾盛。
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方話語中的一個巨大矛盾,一個足以顛覆一切的邏輯漏洞。
“如果船需要的隻是一個絕對無情的‘程序’,”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直刺白鴉,“那為什麼,蘇妤會被它選中,成為最關鍵的‘容器’?她,可不是什麼無情之人。”
這個問題仿佛一把鑰匙,精準地插進了整件事最核心的鎖孔。
白鴉罕見地沉默了。
它立於殘垣之上,周身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良久,它才再次開口,聲音裡竟透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忌憚。
“因為她……能承載‘信’。而‘信’,是比‘無情’更危險,也更強大的東西。”
淩子風仰起頭,左眼的金色紋路徹底爆發,光芒幾乎溢出眼眶。
他的視線不再局限於白鴉,而是掃視著整座宏偉而詭異的回廊,掃過每一寸石壁,每一級階梯,以及那高懸於頂端、散發著幽光的所謂神位。
在破妄之眼的極限解析下,回廊的本質被層層剝開。
他“看”到了,那並非石壁,而是由無數代碼和記憶碎片構成的堤壩。
他“聽”到了,那並非死寂,而是幽靈船核心係統在底層發出的、因恐懼而產生的低頻蜂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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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怕的不是強者,不是能用暴力摧毀它的人。
它怕的,是那些它無法理解、無法量化、無法用冰冷程序去解析的“新生情感”!
是信任,是犧牲,是共感……是蘇妤在絕境中對他毫無保留的相信,是她此刻眼中閃爍的擔憂,是他們之間那道微弱卻無法斬斷的意識共鳴。
這些東西對一個龐大的、由舊日絕望構築的集體意識來說,就像是致命的病毒,一旦侵入,便會從內部瓦解它的邏輯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