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並未因那聲歎息而停歇,反而愈發狂亂,像無數怨靈在低吼。
沙粒抽打在臉上,帶來細密的刺痛,也讓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不清。
小禾就立在這片混沌的中心,瘦弱的身影仿佛隨時會被狂風撕碎。
她身上的灰衣被吹得獵獵作響,露出的腳踝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的聲音穿透了風聲,不大,卻像一根冰錐,精準地刺入蘇妤最脆弱的神經。
“那晚火那麼大,你明明可以拉我,卻怕我拖累你逃生。”
每一個字都化作滾燙的烙鐵,印在蘇妤的靈魂上。
她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卻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源於一種被徹底剝開的恐懼。
她想否認,想尖叫,想說那不是真的,可喉嚨裡卻像被灌滿了沙礫,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最終,所有掙紮都化作了頹然的沉默,她微不可聞地吐出幾個字:“……是,我怕死。”
承認,比死亡本身更需要勇氣。
淩子風站在一旁,沒有插話。
他眼中的世界與蘇妤所見的截然不同。
破妄視界悄然開啟,金色的微光在他瞳孔深處流轉。
在他的視野裡,小禾的周身不再纏繞著他之前所見的、屬於幽靈船的詭異銀絲。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漆黑如墨的細線,這些黑線並非來自外界,它們的源頭,正是蘇妤顫抖的身體。
每一根黑線都連接著蘇妤的一段記憶,一段被塵封、被扭曲、被刻意遺忘的過去。
這景象,像極了他在心淵回廊中見過的記憶倒影。
一個念頭瞬間擊中了他:這不是船的操控,更不是什麼怨靈索命。
小禾,是蘇妤從未敢於麵對的,屬於她自己的真相。
就在這時,那個倒在地上的銅麵人動了。
它的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提線木偶,一寸一寸地朝著兩人爬來。
它沒有攻擊,也沒有發出威脅的嘶吼,隻是用自己殘破的身體,執拗地試圖隔在小禾與蘇妤之間。
麵具的碎片下,傳出斷斷續續、仿佛信號不良的低語:“……清除……篡改者……”
它的目標是誰?
淩子風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銅麵人胸口那片虛幻的核心殘影上。
那核心隨著它的低語明暗不定,像一顆瀕死的心臟。
淩子風忽然明白了。
銅麵人並非在清除所謂的“虛假”,它真正要清除的,是“未完成的執念”。
它不是真相的衛道士,而是執念的飼養員。
它懼怕真正的懺悔,因為懺悔意味著執念的終結,意味著這套維係著此地詭異存在的係統,將徹底失控。
淩子風動了。
他沒有去管那個古怪的銅麵人,而是幾步走到蘇妤身邊,緩緩蹲下。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你不是凶手,你是幸存者。可幸存者,不該背負死者的罪。”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把隨身攜帶的折疊小刀,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過一抹寒光。
他沒有絲毫猶豫,在自己左手的掌心用力劃下。
鮮血瞬間湧出,染紅了掌心的紋路。
他將流血的手掌展示給蘇妤看,目光直視著她驚恐的眼睛:“我為了救我的妹妹,親手丟掉了關於她的所有記憶——你說,我該恨我自己嗎?”
蘇妤呆呆地看著他掌心的血痕,又緩緩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淚水,終於衝破了最後的堤壩,洶湧而出。
“可你是為了她……而我,是為了自己……”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充滿了自我厭棄的絕望。
“那你現在,敢不敢承認——”小禾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她向前踏出一步,仿佛一個最終的審判者,“你其實希望我死了?”
這一問,如同一道驚雷,炸得天地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