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頂帳篷都像一座沉默的孤島,隻有風聲在它們之間低低地穿行,卷起沙粒,發出如同鬼魅般的嗚咽。
帳篷內,馬燈的光暈被壓得很低,勉強勾勒出三個人的輪廓,將他們的影子拉扯得又長又詭異,仿佛隨時會掙脫身體,化作獨立的怪物。
韓疏影的眼睫毛顫動了一下,如同被驚擾的蝴蝶。
她那雙緊閉了許久的眼睛,終於緩緩睜開。
那是一雙怎樣空洞的眼睛,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既沒有映出馬燈昏黃的光,也沒有映出淩子風和蘇妤關切的臉。
她的嘴唇翕動,吐出的第一個音節乾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我不是我。”
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四顆沉重的鉛塊,砸進了淩子風和蘇妤的心裡。
蘇妤下意識地抓起床邊那本攤開的考古筆記,那是韓疏影的心血,每一頁都寫滿了她的發現與推測。
在最新的一頁上,三個清秀有力的字跡還未乾透——韓疏影。
然而,就在蘇妤的注視下,一件足以讓任何唯物主義者崩潰的怪事發生了。
那墨跡仿佛活了過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從紙張上一點點抹去。
墨色的顆粒分解、升騰,最後消散在空氣中,隻留下三個淺淺的凹痕,證明它們曾經存在過。
一種刺骨的寒意順著蘇妤的脊椎向上攀爬。
她猛地握住韓疏影冰冷的手,試圖傳遞一絲暖意,或者說,試圖確認這個人的真實存在。
然而,就在指尖相觸的瞬間,一股不屬於韓疏影的意識流,如同一道冰冷的電擊,悍然衝入了蘇妤的感知。
那是一張女人的臉,五官精致卻毫無生氣,眼神如同程序設定般精準而冷漠。
這張臉在蘇妤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
“預備人格……”蘇妤失聲低語,臉色瞬間煞白,“是冷昊家族的手段!一旦主意識被清空,這個備用的人格就會自動激活,接管她的身體!”
淩子風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
他終於明白了。
那艘幽靈船,那個在羅布泊深處徘徊的古老存在,它的目的遠比盜取記憶更加歹毒。
它不是在做減法,而是在做替換。
它要的,是抹去一個人的所有痕跡,從記憶到名字,再到靈魂,然後用一個全新的、空洞的“存在”取而代之。
韓疏影,正在被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刪除”。
“不能讓她消失。”淩子風的聲音低沉而決絕。
他的指尖亮起一抹微不可見的金光,破妄之觸的力量悄然啟動。
他沒有去探查韓疏影混亂的腦電波,而是將感知力凝聚成一根細絲,沿著她的脖頸,緩緩探向她的脊椎。
在那裡,他“看”到了。
那條在夢境中被他斬斷的青銅鎖鏈,其物理形態早已消失,但它的能量根須,如同無數微小的、閃爍著幽光的植物纖維,已經深深紮入了韓疏影的中樞神經係統。
它們與神經元盤根錯節地纏繞在一起,幾乎融為一體,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在為這些根須輸送著養分,讓它們更加根深蒂固。
淩子風的額頭滲出了冷汗。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能量剝離手術。
這些根須已經成為了韓疏影生理結構的一部分。
如果強行將它們拔除,其後果不堪設想——那劇烈的神經衝擊,足以瞬間摧毀她的大腦皮層,讓她變成一具真正意義上的植物人,甚至直接導致腦死亡。
唯一的辦法,隻有回到源頭。回到意識的戰場。
“我要再進去一次。”淩子風收回手指,目光如炬,“在她的意識深處,設下一個陷阱。”
“太危險了!”蘇妤立刻反對,“你上次就差點被同化。現在她的意識核心正在被那個‘預備人格’侵占,裡麵隻會比之前更混亂,更具攻擊性。”
“但我們沒有時間了。”淩子風看著筆記上那片徹底空白的地方,一字一頓地說,“再等下去,‘韓疏影’這個名字,就會成為一個誰也記不起來的曆史名詞。”
蘇妤沉默了。
她看著麵無表情的韓疏影,那個曾經與她並肩作戰、冷靜果敢的女人,如今卻像一尊即將被風化的雕像。
她深吸一口氣,“我幫不了你在夢裡戰鬥,但我可以幫你找到她。”她伸出雙手,捧住淩子風的手,“我替你記住她是誰——就像在鬼城裡,你替我擋住那些幻象一樣。”
話音未落,蘇妤閉上了眼睛。
她將自己腦海中所有關於韓疏影的記憶碎片——她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在古墓中相互扶持的瞬間,她冷靜分析問題時的專注眼神,甚至是在休息時偶爾露出的疲憊微笑——全部凝聚起來。
這些承載著強烈情感的記憶,在她精神力的催動下,漸漸彙聚成一團柔和而明亮的光。
這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真實感。
“這是我認識的韓疏影。”蘇妤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將那團光印緩緩推向淩子風,“把它帶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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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子風鄭重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接收了這道光印。
那不僅僅是能量,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希望。
夜色愈發深沉,營地外風聲鶴唳。
淩子風盤膝坐在韓疏影的床邊,他沒有使用任何儀器,而是從腰間的皮囊裡取出一枚銀針,毫不猶豫地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他沒有讓血滴落,而是抬起手,將那顆鮮紅的血珠,穩穩地抹在了自己的右眼眼皮上。
血液的溫熱感和鐵鏽味瞬間刺激了他的感官。
他以自身精血為媒,以蘇妤那道光印為引,閉上了雙眼。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世界在他麵前迅速瓦解、重組。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周圍已經不再是狹窄的帳篷。
他置身於一座宏偉而破敗的圖書館中。
高聳入雲的書架歪歪斜斜,無數書籍散落在地,紙張腐朽,字跡模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了塵埃與絕望的腐朽氣息。
這裡,是韓疏影意識的墳場。
那些原本在夢境中啃食記憶的蠶,如今已經發生了可怕的進化。
它們的體型變得更大,口器變得如同剃刀般鋒利,身體上浮現出詭異的符文。
它們不再滿足於吞噬零散的記憶,而是直接攀附在那些巨大的書架上,啃食著一本本厚重的典籍。
每一本典籍的書脊上,都用燙金的字體烙印著一個名字。
淩子風的目光掃過,心頭一凜。
他看到了“吳教授”“趙鐵柱”……甚至看到了“蘇妤”和“淩子風”。
那些進化後的怪物,正用它們鋒利的口器,瘋狂地啃噬著書脊上的名字,每咬下一塊,那名字的光澤就黯淡一分。
噬名者。一個新的、更加恐怖的名字在他腦海中浮現。
“它們餓了,淩家的少爺。”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
淩子風猛地回頭,隻見墨七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眼神渾濁,卻又仿佛能洞穿一切。
他手裡拿著一把鏽跡斑斑的短刀,刀身上布滿了缺口,看上去比一塊廢鐵好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