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並非來自沙海的任何一個角落,而是直接在三人的腦海深處響起,仿佛有一雙無形巨手,正攥住他們的頭骨,緩緩施力。
沙粒的流動停滯了。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裡,一種令人窒息的靜謐籠罩了整片沙漠。
緊接著,大地開始以一種極不自然的頻率劇烈起伏。
沙丘不再是柔軟的曲線,而是像一塊被揉皺的幕布,無數沙礫被一股自下而上的磅礴巨力推向高空,又在失重瞬間凝固。
一個龐大到超乎想象的輪廓,正從地心深處,一寸寸地撕裂沙海,破土而出。
那根本不是一艘船。
當它完全掙脫大地的束縛,懸浮於半空時,清晨的第一縷微光恰好刺破雲層,照亮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座宏偉得令人心生絕望的青銅巨殿,通體鏽綠,卻閃爍著金屬獨有的幽冷光澤。
最詭異的是,整座巨殿是倒懸的——殿基朝天,尖頂向下,仿佛是從另一個顛倒的世界硬生生擠了進來。
無數繁複而扭曲的浮雕覆蓋著殿身,描繪著獻祭、輪回與無儘的苦役。
在巨殿的正下方,也就是原本應該是殿門的位置,此刻正對著淩子風三人,門楣上刻著四個扭曲的古篆,即便不識其字,那股蒼涼、孤寂的意味也撲麵而來——引路人之座。
一道虛幻得近乎透明的身影在殿門前凝聚,是老引。
他的氣息比任何時候都要微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它醒了……”他的聲音像是從朽木中擠出,帶著一絲解脫與無儘的疲憊,“它要你登座……隻要你答應永鎮此門,它便放你妹妹平安。”
永鎮此門。
淩子風渾身劇烈一震。
妹妹……這個詞像一根針,紮進了他記憶最深處,卻激起了一陣陌生的空洞。
他猛然發現,自己已經快要記不清妹妹的臉了,那曾經是他活下去唯一支柱的音容笑貌,正在被這片詭異的沙海飛速抹去。
然而,胸口那股如同被活生生撕裂的痛楚卻分毫未減,反而愈發清晰,提醒著他那份刻骨銘心的失去。
他的破妄之眼下意識地掃過老引,瞳孔瞬間收縮。
在老引那即將消散的魂體深處,他捕捉到了一絲一閃而逝的……愧疚。
一個冰冷的念頭如閃電般劈入淩子風的腦海。
他騙了他。
妹妹早已不在外界,她不是什麼可以交換的籌碼。
她和他一樣,從一開始就被這艘名為“幽靈船”的巨殿提前捕獲了!
這裡根本不是什麼試煉場,而是一個精心布置的牢籠,目的隻有一個——逼他就範。
就在這一刻,安靜一直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那雙銀色的眸子裡充滿了前所未見的驚恐。
她的預知毫無征兆地發動了,眼前的一切都化為了一片血色幻象。
她看見淩子風一步步走上那座倒懸的王座,在他坐下的瞬間,雙目中的金色光環驟然被濃稠的血色吞噬。
他手中出現了一柄由無數哀嚎的靈魂凝聚而成的權杖,輕輕一揮,一股無可匹敵的威壓便將所有反抗者鎮壓在地。
蘇妤跪在他麵前,淚流滿麵地哀求著什麼,而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
最恐怖的景象,是安靜看到了她自己——她被無數條青銅鎖鏈捆綁在殿堂中央的祭壇上,一頭銀發瀑布般垂落在地,那絕望而孤寂的姿態,與她記憶深處那個名為赫蘭的女人,彆無二致。
“不!”
幻象破碎,安靜從那令人窒息的未來中驚醒,她幾乎是撲到了淩子風身前,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因用力而深陷進他的皮肉。
“那不是救贖,是輪回!你不能去!”她聲音顫抖,帶著哭腔,“你坐上去,就變成了它的一部分!你變成它,和它親手殺了我們,又有什麼區彆!”
“輪回……”淩子風咀嚼著這個詞,目光掃過安靜臉上未乾的淚痕,又看向一旁同樣麵色慘白的蘇妤。
蘇妤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卷古樸的卷軸。
卷軸由某種不知名的獸皮製成,上麵空無一物,卻散發著一絲微弱的暖意。
正是《心燈卷軸》。
“信則有,不信則無。”蘇妤的目光在淩子風和安靜之間流轉,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現在,我們隻能信一次了。”
她沒有解釋太多,而是用一枚銀針飛快地刺破了自己、淩子風和安靜三人的指尖,將三滴殷紅的血珠依次滴落在空白的卷軸之上。
鮮血並未浸潤開,而是像活物一般懸浮在卷軸表麵。
蘇妤閉上眼,用一種近乎禱告的語氣低語:“信者無火,亦可燃心。”
刹那間,三滴血珠融為一體,化作一團微弱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火光。
光芒雖不熾烈,卻有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卷軸之上,緩緩浮現出一幅模糊的剪影——那是在某個溫暖的午後,三個人影緊緊依偎在一起,分享著同一本書,畫麵寧靜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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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火雖未真正複燃,但它釋放出的微光卻穿透了青銅巨殿厚重的外壁,將內部的結構清晰地投射了出來,如同一次徹底的勘探。
三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在那座倒懸大殿的中央,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王座,而是一具被青銅鎖鏈牢牢固定在石台上的……乾屍。
乾屍的衣著古老而華貴,身形與淩子風彆無二致,就連那張早已失去水分的臉,五官輪廓也與他一模一樣!
而在那具乾屍的胸口,正正地插著一枚已經布滿裂紋的玉符。
裂玉符!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所謂的“登座”,根本不是繼承權力,而是成為新的祭品,用自己的血肉和靈魂,去填補那具乾屍留下的空缺,讓這個該死的輪回繼續下去!
淩子風緩緩踏前一步,腳下的沙地仿佛有了生命,自動分開一條通路,直抵殿門。
他掌心的引路人血印滾燙得像一塊烙鐵,瘋狂地指引著他前進的方向。
當他踏入殿門的瞬間,周圍的景象驟然變幻。
無數道半透明的殘影從牆壁和立柱中浮現,他們穿著不同時代的服飾,但眉宇間都帶著與老引相似的疲憊與麻木。
他們是曆代的引路人。
“登座,可掌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