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的餘威像野獸舔舐傷口後的喘息,在稀薄的晨光中漸漸平複。
安靜獨自一人踏入這片被稱為“骸骨走廊”的廢墟區,腳下的金屬碎片與沙礫混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她手腕上的光子鏈忽明忽暗,像一顆瀕死的心臟在做最後的搏動。
她停下腳步,緩緩閉上眼睛。
這一次,她沒有試圖去捕捉那些支離破碎的未來畫麵,而是將自己全部的感知沉浸下去,去感受一種純粹的情緒。
很遠,又很近。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隔著扭曲的空間和時間傳遞而來,像一根無形的冰錐刺入她的神經中樞。
這感覺如此熟悉,像極了許多年前,她在孤兒院的深夜裡,隔著一堵薄牆聽見被遺棄的嬰兒發出第一聲啼哭時的心悸。
那是生命最原始的、不被理解的痛苦。
“他還疼著……所以他還在。”
蘇妤清冷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從塵封的記憶中悄然響起:“信你看見的他。”
安靜猛地睜開雙眼,瞳孔中映出廢墟儘頭那座傾頹的信號塔,那裡是這股痛楚的源頭。
她的眼神褪去了所有的迷茫與猶豫,隻剩下一種近乎固執的堅定。
她邁開腳步,向著那份痛苦的中心走去。
同一時刻,在骸骨走廊的另一側,一場短暫而致命的伏擊剛剛結束。
幾輛運水車被精確地切斷了主動力源,癱瘓在沙地裡。
淩子風的身影如鬼魅般從一截斷裂的管道陰影中現身,他手中的高頻粒子刃還殘留著幽藍色的電弧。
就在三秒前,他的“破妄之淵”在腦海中清晰地預演了這一切——護衛隊長的射擊角度、水源總管路最脆弱的節點、以及他撤退的最佳路線。
他走到一處相對平整的岩壁前,用粒子刃的餘溫在上麵烙下幾個扭曲的大字:“弑兄者,償命日近。”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準備沒入陰影,動作乾淨利落,一如既往。
然而,就在他抬腳的瞬間,整個人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毒蛇般鑽入他的腦海——我,為什麼要複仇?
弑兄者……是誰?
冷昊這個名字在他的記憶裡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而那份本該焚心刺骨的恨意,卻像被抽走了柴薪的火焰,隻餘下一片冰冷的灰燼。
“因為你孤獨,所以必須狠。”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意識深處回響,那是“淵語者”的低語,是他獲得“破妄之淵”時與之共生的詛咒。
“仇恨是你唯一的力量,是你在這片廢土上活下去的意義。”
淩子風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用力搖頭,試圖甩開那冰冷的聲音。
“不……”他沙啞地反駁,更像是在對自己說,“我還有……要守護的人。”
可是,那個人是誰?
他努力地在被剝離得千瘡百孔的記憶中搜尋,卻隻找到一片虛無的空白。
每一次窺探未來,都在剝奪他的過去。
他就像一個站在時間長河中的人,能看見下遊的每一朵浪花,卻忘了自己為何要站在這裡。
與此同時,在幽靈船勢力範圍邊緣的一座廢棄生物實驗室內,韓疏影正死死地盯著一麵布滿裂紋的顯示屏。
屏幕上循環播放著一段陳舊的影像資料: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麵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接受著各種儀器的檢測。
小女孩的眉眼,與她自己有七分相似。
影像的角落,一行冰冷的數據標簽格外刺眼:“k7號實驗體”。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牆壁,那裡,一份殘缺的紙質檔案被釘在上麵,字跡已經模糊,但標題卻清晰可辨——《k係列實驗體情感抑製項目最終報告》。
報告的結論隻有一行字:“k7號實驗體,情感抑製成功,已具備成為完美‘執行官’的潛質。”
“執行官……”韓疏影喃喃自語,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讓她渾身顫抖。
原來她所謂的冷靜與理智,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我憑什麼信你淩子風是敵!”她終於失控,抓起旁邊的一把金屬椅子,用儘全身力氣砸向那麵冰冷的屏幕。
玻璃與電子元件爆裂四濺,影像中的小女孩瞬間消失在一片雪花點中。
她劇烈地喘息著,憤怒與迷茫交織成一張巨網,將她牢牢困住。
就在這時,她身前的空氣開始扭曲,灼熱的粒子彙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火判官。
它沒有五官,隻有一支由火焰構成的筆,在空中寫下一行燃燒的文字:“你恨的不是他,是你不敢醒。”
韓疏影的身體一震,仿佛被那火焰灼傷。
她怔怔地看著那行字在空氣中緩緩消散,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淩子風那雙總是藏著無儘疲憊與痛苦的眼睛。
她下意識地望向窗外,那個方向,正是淩子風藏身的廢墟區。
“如果他是光……”她低聲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我是不是……早該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