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子風的睫毛顫了顫,再睜開時,鹹腥的風正灌進鼻腔。
他踉蹌一步,靴底碾過某種黏膩的東西——低頭望去,甲板竟泛著暗紅的光澤,無數扭曲的人形從青銅紋路裡凸起,有的眼眶空洞,有的指尖還凝著乾涸的血珠,像是被活生生長進了船體。
更詭異的是,那些人型的關節處都纏著褪色的紅繩,繩結形狀竟與他腕間母親臨終前係的平安結如出一轍。
“咳......”他捂住嘴,腥甜突然漫上喉間。
左手習慣性去摸腰間的斷鉗,卻隻觸到一片冰涼——掌心躺著枚青銅牌,“淩”字刻痕深到能劃出血,邊緣還沾著半枚已經氧化的月牙形印記,像極了他左胸那道發燙的舊疤。
破妄之墟在眼底跳動,灰白裂痕如蛛網蔓延。
他本能地眯起眼,再睜眼時,整艘船的輪廓突然扭曲起來——那些青銅與人形的拚接處滲出黑霧,每一縷黑霧裡都裹著半張人臉:有留長須的老者,有紮羊角辮的少女,甚至有個穿藏藍校服的男孩,額角的傷口正往外淌著和他此刻一樣的血。
“活棺......”他喃喃出聲,聲音被風撕成碎片。
破妄之墟的裂痕突然刺痛,他看見最深處那團黑霧裡,無數半透明的手正抓向自己的影子——原來這艘船根本不是實體,是無數失敗守門人的殘魂互相啃噬著,才在虛空中凝成了這副吃人的模樣。
“叮——”
極輕的金屬撞擊聲從頭頂炸開。
蘇妤的指尖猛地掐進掌心,盲眼前的黑暗裡突然炸開一星暖光——那是淩子風慣用的斷鉗,此刻正躺在她腳邊的碎冰上,鉗口還沾著他方才倒懸城受傷時的血。
“他還活著。”她對著空氣說出這句話,聲音卻在發抖。
心燈熄滅後的失明讓她的聽覺變得異常敏銳,能聽見冰層下暗流湧動的聲音,能聽見安靜的呼吸正越來越弱,像根隨時會斷的蛛絲。
可更清晰的,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那縷屬於淩子風的精神波動——像團被暴雨澆不滅的野火,在幽黑的地縫裡劈啪作響。
“安靜。”她摸索著抓住安靜的手腕,對方的皮膚涼得像塊玉,“你記得的,必須傳進去......”
安靜的睫毛動了動。
她的意識正被黑暗一點點吞掉,可指尖還攥著那塊布條——是淩子風方才塞給她的,上麵歪歪扭扭寫著“臘月初七”,是他妹妹的生日。
她記得自己在倒懸城坍塌前,看見他望著幻象裡的小姑娘哭,記得他說“要帶她回家”,這些碎片像燒紅的鐵,烙在她即將消散的意識裡。
“給......”她舉起手,布條被風一卷,竟輕飄飄往青銅門方向飛去。
蘇妤的盲眼突然泛起水光,她能感知到那道微光正穿透門扉,像根細而韌的線,將兩個世界連在了一起。
淩子風正盯著船舷上蠕動的黑霧,腳邊突然掠過一片陰影。
他低頭,看見塊染血的布條正躺在自己腳邊,“臘月初七”四個字被血浸得發暗,卻依然清晰。
他蹲下身拾起,指腹剛碰到布料,腕間的平安結突然發燙。
記憶沒有湧來,可手指卻不受控地摩挲那四個字,像是在描摹某個刻進骨血的名字。
破妄之墟的裂痕突然連成一片,他聽見無數聲音在耳邊炸響——
“我是守門人......”
“我忘了妹妹......”
“我試過救她,可船要吃魂......”
“下一個......該輪到你了......”
他猛地抬頭,那些黑霧裡的人臉突然都轉了過來,無數雙眼睛同時盯上他。
青銅牌在掌心燙得驚人,他這才發現牌背麵刻著行小字:“每百年,船要吃一個姓淩的魂。”
風突然大了。
船首方向傳來布料被撕裂的聲響。
淩子風順著聲音望去,隻見最前端的青銅桅杆上,不知何時飄起了麵褪色的旗子,旗麵繡著的圖騰正和他青銅牌上的“淩”字重疊。
旗子被風卷起時,他仿佛看見桅杆下站著道陰影,背影像極了爺爺書房裡那幅老照片上的曾祖父——可等他揉了揉眼再看,陰影又融進了黑霧裡,隻餘下旗子獵獵作響,像誰在低聲說:“你......”
“回來了。”
最後一個字被風卷散在空氣裡。
淩子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握緊布條後退一步,靴底卻突然陷進甲板——那些扭曲的人形竟在蠕動,無數隻冰涼的手正從青銅縫隙裡鑽出來,纏上他的腳踝。
而在船的最深處,那團裹著無數殘魂的黑霧突然翻湧,露出個模糊的輪廓:灰袍,白發,眼角有顆和淩子風一模一樣的淚痣。
他望著甲板上那個攥著布條的年輕人,嘴角終於勾起抹極淡的笑。
淩子風的睫毛顫了顫,喉間腥甜翻湧得更凶。
他踉蹌著扶住船舷,指節壓在凸起的青銅紋路裡,那些扭曲人形的關節突然像活物般蜷縮——竟是在躲避他掌心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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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