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五天，山洞裡的氣氛悄然變化，雖然依舊潮濕陰冷，食物依舊匱乏，但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像洞外頑強鑽過藤蔓縫隙的陽光，微弱卻執著地照亮了每個人的心。
詹姆斯年輕，身體底子好，加上苟獸醫用儘了手頭能找到的一切“土方”草藥搗碎了給他外敷內服天知道裡麵有沒有毒草），以及詹有為想方設法弄來的有限食物補充，他的恢複速度快得驚人。
傷口處新肉生長的麻癢取代了最初的劇痛，雖然動作依舊僵硬遲緩，但他已經能扶著岩壁，在苟獸醫的攙扶下，艱難地在山洞裡挪動幾步了，每一次小小的進步，都讓苟獸醫咧開嘴笑半天，仿佛詹姆斯能走路，他們離飛向印度就更近了一步。他甚至開始憧憬地念叨：“等到了印度，老子第一件事就是找軍需官，領套新軍裝！這身破布條，簡直丟光了咱中國軍人的臉！”
詹有為雖然依舊沉默寡言，但擦拭槍支的動作明顯輕快了些，眉宇間那層揮之不去的陰鬱也淡了不少，他偶爾會走到洞口，撥開藤蔓，望著正西方向的天空，仿佛能穿透千山萬水，看到那片叫“印度”的土地，看到飄揚的青天白日旗下，整齊的隊列和閃亮的鋼槍。
這天中午，山洞裡難得飄起一絲食物的香氣，苟獸醫不知從哪裡掏摸出一點珍貴的、幾乎舍不得吃的白米，混著采來的野菜和僅剩的一個日軍牛肉罐頭，熬了一小鍋稠糊糊的雜燴粥，這已經是他們能拿出的最好“宴席”了。
“來來來，龜兒子，今天給你開開葷！”苟獸醫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端到靠坐在床邊的詹姆斯麵前，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趁熱，趕緊吃！吃飽了才有力氣走路，等咱們聯係上飛機，嗖地一下，就離開這鬼地方了！”
詹姆斯感激地笑了笑，用生硬的漢語說：“謝謝你！苟大叔！”
說罷詹姆斯接過那被砸扁了好幾處的軍用飯盒，熱粥的溫度透過碗壁傳到手心，帶來一種久違的、屬於人間的暖意，他舀起一勺，吹了吹，慢慢送入口中，米粒的香甜混著野菜的微澀和牛肉罐頭的油膩感，在口腔裡彌漫開，他確實餓了，幾天來清湯寡水的腸胃早就該進點有營養的食物了。
然而，就在他咽下第二口，勺子剛碰到第三口時，變故陡生！
詹姆斯端著碗的手猛地一顫，飯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粘稠的粥糊濺得到處都是，他整個人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眼睛猛地向上翻白，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如同一條離水的魚，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響，隨即頭一歪，整個人軟軟地癱倒下去，徹底失去了意識。
“哎喲！”苟獸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著了，“咋了這是？噎著了？”
正在一旁擦拭槍栓的詹有為反應極快，一個箭步就衝了過來，兩人手忙腳亂地把詹姆斯重新在床上放平。
詹有為伸手探向詹姆斯的頸動脈，脈搏快得如同密集的鼓點，而且異常微弱，再看詹姆斯的臉，短短片刻間，竟然已泛起一層病態的潮紅！
“不太對勁啊！”詹有為低喝一聲。
苟獸醫這才猛地回過神，慌忙伸出手，用手背貼在詹姆斯的額頭上，而那滾燙的溫度燙得他手背一縮，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我的老天爺！燒起來了！好燙手！”苟獸醫的聲音都變了調，“剛剛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俯下身，手忙腳亂地去解詹姆斯臀部和肩部傷口的繃帶，發現繃帶被汗水和不知名的體液浸得半濕，散發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帶著腐爛的氣息，當臀部的繃帶被徹底解開，露出下麵縫合的傷口時，苟獸醫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凝重，整個人都僵住了。
隻見剛剛開始愈合、呈現出粉嫩新肉的傷口邊緣，此刻已經高高地紅腫起來，像發脹的麵團一樣，把皮膚繃得鋥亮，傷口縫合線的針腳處，正不斷滲出粘稠、渾濁的黃白色膿液，中間還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血水，傷口周圍的皮膚溫度極高，摸上去很燙手，而且那紅腫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健康皮膚蔓延！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在狹小的山洞裡彌漫開來。
“壞了！壞了壞了壞了！”苟獸醫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手指顫抖著指著那可怕的傷口，“化膿了！”他猛地抬頭看向詹有為，眼神裡充滿了絕望，“連長！這……這是膿毒血症的前兆啊！他燒成這樣，人都不省人事了，全是這爛屁股害的！”
詹有為蹲在床邊，死死盯著詹姆斯臀部的傷口，詹姆斯臉上病態的潮紅和急促微弱的呼吸，更是無聲地宣告著死亡的臨近，山洞裡剛才那點微弱的希望之光，瞬間被這殘酷的現實撲滅，隻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絕望。
苟獸醫還在慌亂地翻找著他那個可憐的“急救包”，嘴裡語無倫次：“碘酒……碘酒好像還有點……草藥……草藥粉……”他哆嗦著拿出那已經空了的碘酒瓶和裝著褐色粉末的小布袋，可看著那深不見底、正不斷湧出膿液的感染傷口，他自己都絕望了，這點東西，對付點皮外傷或許勉強，麵對這種程度的深度感染，無異於杯水車薪。
翻了一遍藥包後，苟獸醫頹然地跌坐在地上，歎息道：“連長！這是被臟東西鑽到骨頭縫裡去了！光靠外頭抹這些……是壓不住滴！得有……得有盤尼西林！聽說那神藥打進去，就可以從根兒上殺滅這些狗日的細菌！不然……不然他撐不過兩天！高燒就能把他腦子燒壞，燒死！”
“盤尼西林”四個字，像冰冷的鋼針紮進詹有為的耳朵，他當然知道這東西，傳說中的“神藥”，在戰場上能從閻王爺手裡搶人命的稀罕物，可在這莽莽深山，在這被世界遺忘的角落，這種東西對他們而言，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遙遠！他們的藥箱裡，隻有那快滴不下來了的碘酒和不知名的草根樹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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