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或許是聽到了身邊嘈雜的英語和中文對話聲,躺在被子上的湯普森中校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極其微弱、含混不清的呻吟。他的眼皮顫抖了幾下,極其艱難地、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
一雙失神而渙散的藍色眼珠茫然地轉動著,緩緩掃過圍在他身邊的幾張麵孔。當他的目光終於聚焦,看清了蹲在他頭側詹姆斯的臉——那張寫滿了震驚、憐憫、憤怒和不知所措的複雜表情的臉時,他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微弱的光彩,如同夜空中最後一顆將熄的星辰。
湯普森中校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嘴唇翕動著,發出幾乎細不可聞、斷斷續續的英語句子:“詹姆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所有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我錯了……大錯特錯……”
詹姆斯蹲在那裡,聽著這微弱如遊絲般的懺悔,心中五味雜陳。
昨天那場激烈的爭吵、那尖酸刻薄的指責、那些犧牲士兵年輕的臉龐、以及自己被迫離開時的憤怒與委屈……這一切與眼前這個瀕死之人脆弱可憐的懺悔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原諒他?那些因他的錯誤而逝去的生命又該如何安放?不原諒?麵對一個將死之人,仇恨似乎又顯得毫無意義。
沒等到詹姆斯的回答,湯普森中校似乎也並不期待答案,他積攢了一點力氣,目光艱難地從詹姆斯臉上移開,轉向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眉頭緊鎖觀察著情況的詹有為,然後氣若遊絲地向詹姆斯繼續哀求道:“詹姆斯……我不求你原諒……但是……我想跟救了我的詹上尉說幾句話……你能……能幫我翻譯嗎?”
詹姆斯看著中校那充滿絕望哀求的眼神,最終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回答道:“好吧,我可以給你翻譯,您想對他說什麼?”
得到肯定的答複,湯普森中校仿佛了卻了一樁心事,目光重新聚焦在詹有為剛毅的臉上,用儘最後的氣力說道:“詹上尉……對不起……我真的後悔……沒有聽從你的建議……希望你能原諒……一個愚蠢……又傲慢的人……”
詹姆斯逐字逐句地將這段話翻譯成了中文,說給詹有為聽。詹有為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目光深沉地看著垂死的湯普森中校,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份遲來的道歉,但他緊抿的嘴唇顯示他並未完全釋懷,那些無謂的犧牲同樣沉重地壓在他的心上。
湯普森中校似乎從詹有為的點頭中獲得了一絲安慰,他停頓了很長時間,積攢著幾乎耗儘的能量,目光又緩緩轉向一直守在他身邊、淚流滿麵的醫務兵戴維斯。然後又再次看向詹有為,聲音更加微弱,幾乎需要詹姆斯把耳朵湊到他嘴邊才能聽清:“詹上尉……這邊這個是戴維斯……我請求你……收留他……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話……將來某一天……請送他返回美軍……”
詹姆斯翻譯完後,詹有為沒有任何猶豫,他看著奄奄一息的湯普森,又看了看受了傷、滿眼祈求的戴維斯,用清晰而肯定的中文說道:“既然我把他救了回來,我自然會負責到底。隻要他服從指揮,跟我們一條心,有我們一口吃的,就有他的。有機會,會想辦法送詹姆斯和他一起回去,你放心吧。”
詹姆斯將詹有為的承諾翻譯了過去,在翻譯的過程中,他注意到戴維斯的肩膀微微放鬆了一些,雖然淚水仍然不停地從年輕人的眼中湧出。
湯普森中校聽完,灰敗的臉上竟然艱難地擠出了一絲極其微弱、扭曲的像是笑容的表情,仿佛最後的牽掛也已放下。
湯普森中校最後艱難地轉過頭,目光投向滿臉淚水的戴維斯,用幾乎隻剩氣聲的英語囑咐道:“戴維斯……在這裡……務必要聽從詹上尉的指揮……服從……活下去……”
戴維斯泣不成聲,隻能拚命地點頭,哽咽著保證:“yes,sir!我一定……一定聽從……指揮……一定活下去!”
湯普森中校的目光最後在詹有為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努力記住這張救了他卻也見證了他最終失敗的麵孔,他用儘胸腔裡最後一絲遊離的氣息,吐出了兩個模糊的中文音節,這是他在印度那裡偶爾學來,並此刻認為最能表達他情緒的詞語:“謝……謝……”
這聲調古怪、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謝謝”,成了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
話音落下,他頭一歪,靠在詹姆斯及時托住他臉頰的手上,徹底停止了呼吸。那雙曾經充滿傲慢、偏執和最後時刻惶恐與悔恨的藍色眼睛,永遠地失去了神采,凝固地望著緬甸叢林上空那片被枝葉分割的、灰藍色的天空。
“中校!?”
“sir!?”
“龜兒子?這就……走了?”
詹姆斯、戴維斯和苟獸醫幾乎同時發出了驚呼和詢問。
戴維斯撲上前去,徒勞地檢查著脈搏和呼吸。詹姆斯托著中校依然溫熱卻已失去生命重量的頭顱,怔在原地。苟獸醫探了探他的鼻息,最終沉重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寂靜籠罩了這片林間空地,隻有溪水潺潺流動的聲音和火堆偶爾發出的劈啪聲,仿佛在為這個自負、悲劇、最終得以懺悔後死去的盟軍軍官奏響無聲的安魂曲。陽光依舊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湯普森中校平靜下來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此刻那張臉看起來異常安詳,所有的痛苦、傲慢和掙紮都已離它而去
一場由剛愎自用引發的、力量懸殊且結局早已注定的悲劇,最終在詹有為他們這簡陋的營地外,畫上了血色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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