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動作麻利，不一會兒就和另外一個陌生年輕人端著兩個熱氣騰騰的大碗從廚房出來了。碗裡是清湯掛麵，上麵還飄著幾點油星和幾根翠綠的野菜，雖然簡陋，但在詹有為和苟獸醫眼中，這香味卻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誘人。
“來來來，兩位恩人，快趁熱吃！條件有限，隻有這點粗茶淡飯，千萬彆嫌棄！”張春熱情地將麵碗放在詹有為和苟獸醫麵前的矮桌上。
麵條的熱氣混著淡淡的食物香氣撲麵而來，詹有為和苟獸醫的肚子不爭氣地叫得更響了。然而，兩人對視一眼，卻都沒有立刻動筷子。多年的戰場生涯，尤其是在敵後掙紮求存的經曆，讓他們養成了極高的警惕性。眼前這個張春雖然自稱是中國人，但畢竟初次相識，知人知麵不知心，這麵裡到底有沒有下毒，誰也不知道。
不過，張春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混跡於日寇、緬奸和各方勢力之間，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他一眼就看出了詹有為和苟獸醫的遲疑，臉上非但沒有露出不悅，反而閃過一絲理解和敬佩。他二話不說，拿起桌上的一雙竹筷，從詹有為的碗裡夾起一綹麵條，毫不猶豫地送進自己嘴裡，咀嚼了幾下咽了下去，然後誠懇地說道：“兩位兄弟，放心吃吧！沒問題的！咱們都是中國人，骨子裡流著一樣的血，我張春就是再不是東西，也絕乾不出害自己同胞、尤其是救命恩人的勾當的！”
被張春點破了心思，詹有為和苟獸醫臉上都露出一絲尷尬。苟獸醫撓了撓頭，訕笑道：“張兄弟，彆見怪，這……這他娘的是在鬼子窩裡待久了，落下的毛病，看誰都像黃鼠狼給雞拜年。”
詹有為也歎了口氣，接話道：“張兄弟海涵，這確實已成習慣了。在叢林裡，有時候一口水、一口吃的，都可能要了命，不小心不行啊！”說罷，他不再猶豫，端起碗，拿起筷子，道了聲：“多謝！”
苟獸醫見狀，也立刻端起了碗。
兩人起初還儘量保持著一點吃相，但食物的溫度和味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之後，那壓抑了許久的饑餓感便如同決了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他們再也顧不得許多，開始狼吞虎咽，稀裡呼嚕地吃了起來，仿佛要將這段時間虧空的所有能量都補充回來。
詹有為一邊吃，一邊還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讓張兄弟見笑了。”
張春看著他們風卷殘雲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和敬佩，連忙擺手道：“不見笑，不見笑！能理解，太能理解了！你們在前線、在敵後跟鬼子拚命，吃儘了苦頭，這碗麵算個啥？慢點吃，鍋裡還有！”
一碗熱乎乎的麵條下肚，詹有為和苟獸醫感覺渾身的寒氣都被驅散了，疲憊的身子也暖和了許多，精神也為之一振，而堂屋裡的氣氛也隨之緩和、親切起來。
苟獸醫滿足地抹了抹嘴巴，打著飽嗝問道：“張兄弟，聽你口音，帶著點咱們雲南那邊的味道，你家原來是？”
張春見問，便拉過一張竹凳坐下，歎了口氣說道：“不瞞二位，我家祖上是雲南昭通府的。光緒年間，老家遭了災，活不下去了，我曾祖父就帶著一家人，一路逃荒，最後輾轉流落到了這緬甸北部的莫岡地區，在附近的安格村落了腳。算起來，到我這一代，已經是第四代了。”
“安格村？”詹有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麼說，張兄弟對莫岡這一帶非常熟悉了。”
“豈止是熟悉，”張春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生於此，長於此，這裡的每一條山路，每一個寨子，不敢說了如指掌，但也八九不離十。”
苟獸醫好奇地問：“那你家裡還有啥人不？”
“有，我家兄弟三個。”張春答道，“我是老大，叫張春。下麵還有兩個弟弟，老二叫張夏，老三叫張秋……”
苟獸醫一聽就樂了，還沒等張春說完就開玩笑打斷道：“嘿！春夏秋，就差個冬了！張老伯還挺會起名字，要是再生個老四，是不是就得叫張冬了？”
提到這個，張春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一下，略顯苦澀地笑了笑：“苟兄弟說笑了。我娘……生了老三沒幾年，就積勞成疾，去世了。我爹也沒再續弦，所以……也就沒有張冬了。”
詹有為瞪了苟獸醫一眼，怪他口無遮攔，什麼都問。苟獸醫也意識到失言，趕緊收斂了笑容，訕訕地喝了口水。
張春擺擺手，表示不在意，隨即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個讓詹有為和苟獸醫都感到意外的消息：“說起來，我能在這莫岡城勉強混口飯吃，還多虧了我那二弟張夏。”
“哦？張夏兄弟是……”詹有為敏銳地察覺到這可能是一條重要的線索。
“他啊，”張春的聲音更低了，帶著幾分無奈和自嘲，“在日本人手底下混飯吃。現在是莫岡城憲兵隊，那個平田次郎管轄的監獄裡，當了個皇協軍的連長，主要負責協助憲兵隊維護城鎮治安，還有協助看守監獄。”
“皇協軍連長？”苟獸醫瞪大了眼睛。
“是啊，”張春點點頭，“沒辦法，這世道，要想活命，有時候就得低頭。我嘛，就利用他這層關係，幫平田那個老鬼子倒騰點東西，說白了就是利用鬼子的渠道，偷偷做些買賣，賺點差價糊口。也因為有了這層關係，我才敢在這種時候，弄點大米在街上賣，指望著能換點緊俏東西。誰承想……今天運氣背，碰上了那兩個不開眼的王八蛋，要不是二位出手，我這條命可能都保不住了。”
聽了張春這番話，詹有為心中一動，與苟獸醫交換了一個眼神，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們冒險進城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尋找獲取情報的渠道嗎？眼前這個張春，不僅熟悉本地情況，而且他的弟弟竟然就在日軍的監獄係統裡擔任皇協軍連長！這簡直是送上門的寶貴資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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