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有為和詹姆斯如同兩道幽靈，從散發著腐臭氣味的下水道出口悄然鑽出，迅速隱沒在城牆根下的一片斷壁殘垣之中。
這裡是被空襲炸毀後尚未清理的民房廢墟，碎磚爛瓦和焦黑的木梁構成了天然的掩體，如果沒有誰仔細搜尋的話，很難找到這個入口的。
詹姆斯皺了皺鼻子，努力適應著這令人作嘔的氣息，詹有為則像一頭回到熟悉獵場的豹子，眼神銳利，動作輕捷。他示意詹姆斯蹲下，自己則靠在一堵半塌的牆壁後，僅露出一隻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城內並非死寂一片，遠處偶爾傳來日軍巡邏隊搜查那幾個逃出的人犯的腳步聲，以及喝問的短促日語。探照燈的光柱如同巨大的蒼白手指，在城市的夜空和街道間漫無目的地劃動，試圖找出躲藏在城內某個角落的那幾個人。
“詹，我們什麼時候行動？”詹姆斯壓低聲音，用生硬的中文說道，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裡的勃朗寧。
詹有為目光依舊緊盯著城東的夜空，低聲道：“耐心點，苟獸醫辦事穩妥。隻要信號彈升起，鬼子肯定大規模出去搜索，那就是我們的機會。”他頓了頓，補充道，“記住我們的分工，你喊名字，我掩護。聲音不要太大，但要清晰，就像往平靜的湖水裡投石子，要能激起漣漪，又不能驚動水底的鱷魚。”
“嗯！你就放心吧！”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仿佛被拉得很長。汗水浸濕了詹有為的後背，緊貼著沒來得及換的便服。詹姆斯則不斷在心中默念著可能遇到的情況以及尼克·劉易斯可能藏身的區域。
突然，一道刺眼的綠色光痕，猛地從城東方向的夜空中撕裂黑暗，驟然升起！那光芒是如此耀眼，即使在數裡之外也清晰可見，將下方一片區域的雲層都映成了詭異的碧綠色。光團在空中短暫停留，然後才開始緩慢下墜，拖曳著一條漸漸黯淡的尾跡。
那正是詹有為交代的綠色信號彈！
詹有為低吼一聲道：“來了！”
幾乎在信號彈亮起的同一瞬間，原本還算有序的莫岡城，像是被投入一塊巨石的死水潭，驟然沸騰起來！
日軍第一大隊司令部方向，淒厲的哨音此起彼伏，緊接著是軍用卡車引擎的轟鳴和日軍士兵嘈雜的奔跑、呼喝聲。手電筒的光束如同亂舞的螢火蟲，從各個角落亮起，迅速向著城東方向彙聚。
透過廢墟的縫隙，詹有為和詹姆斯能清晰地看到，一隊隊日軍士兵從軍營中湧出，在南門、東門、西門附近迅速集結，然後分兵數路，氣勢洶洶地朝著信號彈升起的方位包抄合圍而去。指揮這次行動的平川大尉顯然認為這是城外抵抗力量試圖接應他故意放跑的那個美國人的信號，決心趁此機會，看看能不能把敵人一網打儘。
“鬼子動了！比預想的還快！”詹有為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計劃成功的興奮，“走！趁現在城內空虛！”
兩人如同脫弦之利箭，迅速離開廢墟，潛入到迷宮般複雜、幽深的巷道之中。
“尼克·劉易斯！”
“尼克·劉易斯！你在哪裡？”
詹姆斯壓著嗓子，用英語一遍遍地呼喊著，聲音在狹窄的巷道間回蕩，他的聲音必須控製在既能被附近建築裡的人隱約聽到，又不會立刻引來遠處鬼子巡邏隊的程度。
詹有為則始終保持著高度警惕，他手持勃朗寧手槍，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時而疾行，時而驟然停頓，隱蔽在牆角、門洞的陰影裡，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窗口、每一個屋頂、每一個可能的藏身角落。他的耳朵捕捉著風中傳來的任何一絲異響——遠處卡車的轟鳴、日軍士兵模糊的叫喊、狼狗的吠叫，以及身邊詹姆斯壓抑的呼喚。
與此同時，在城內某個極其隱蔽，散發著黴味和汙物臭氣的“狗洞”——實際上是一處被炸毀建築地下室形成的狹窄空間裡，尼克·劉易斯和兩名英國戰俘賓·漢姆、錢寧·貝克，正擠在一起，艱難地喘息。
他們已經在這裡躲藏了一天一夜，饑餓、乾渴和恐懼不斷侵蝕著他們的意誌。
而當那道劃破夜空的綠色信號彈光芒，透過殘破的磚石縫隙映入尼克·劉易斯眼中時，他激動得幾乎要叫出聲來。
“綠色！是綠色信號彈！”尼克·劉易斯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是我們的人！他們來了！肯定是他們來接應我們了！”
賓·漢姆是個高瘦的英格蘭人，此刻臉上卻毫無血色，他顫聲道：“尼克，你瘋了？日本人現在全城搜捕我們，現在出去就是自投羅網！外麵到處都是日本人的巡邏隊！”
錢寧·貝克此刻更是將身體縮成一團，連聲附和道：“賓說得對！隻要我們不出去，日本人暫時找不到這裡！但是如果出去了，那一定是送死！”
尼克·劉易斯轉過頭，在昏暗中盯著這兩個膽小如鼠的同伴，眼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躲？躲在這裡就能活命嗎？等著日本人一寸一寸地把莫岡城翻過來？還是等著餓死、渴死在這裡？通往自由的路是靠自己拚出來的，不是靠上帝施舍，更不是靠像老鼠一樣躲在洞裡等來的！你們愛去不去，我必須去和我的隊友彙合了！”
尼克·劉易斯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兩名英國人的心上。賓·漢姆臉上掙紮了片刻，想起監獄裡那非人待遇和可能被處決的命運，終於咬了咬牙道：“媽的！躲在這裡遲早也是死！豁出去了，尼克，我跟你去！”
錢寧·貝克眼看兩個同伴都要離開，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在這黑暗肮臟的洞穴裡，那種極致的孤獨和恐懼瞬間壓倒了對外麵危險的懼怕。
“等等！等等我！”錢寧·貝克慌忙手腳並用地從雜物堆裡爬出來，“我也去！彆丟下我！”
於是三人小心翼翼地鑽出藏身處，借著斷牆和夜色的掩護，朝著他們認為最容易突破的南門方向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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