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梅也停下了撥算盤的手,小臉瞬間繃緊,下意識地合上了賬本。
連曉雨都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放下粉筆,怯生生地靠到大哥腿邊。
關鍵矛盾瞬間爆發——被舉報“非法用工”,引來上級突擊檢查。
林向陽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臉上依舊保持著鎮定。
他迅速判斷著形勢:舉報者是誰,不言而喻,王翠花、周滿囤,甚至可能還有之前結怨的孫家媳婦,都有動機。
但此刻糾結於舉報者毫無意義,關鍵在於如何應對檢查,證明自家的清白。
“李主任,兩位同誌,”林向陽語氣誠懇,不卑不亢,“我們林家的情況,您是最清楚的。父母早逝,留下我們兄妹四人相依為命。所有的活計,都是為了糊口,是我們自家人分工協作,從來沒有雇傭過任何一個外人,更談不上什麼‘非法經營’。我們做的這點小生意,賣酸梅湯、烤紅薯,都是街道備案、鄰裡都知曉的,賺的都是辛苦錢,每一分都記在賬上,不敢有半點逾越。”
那位拿著筆記本的乾部推了推眼鏡,開口問道:
“林向陽同學,據反映,你們每天出攤、撿煤核、搬運重物,勞動強度很大。你的弟弟妹妹年紀都還小,尤其是林衛國和林曉雨,是否超出了他們這個年齡應有的負擔?這算不算是變相的童工?”
問題尖銳,直指核心。
在這個強調保護婦女兒童權益的新社會,“童工”是一項非常敏感的指控。
李愛華的目光也看向林向陽,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她需要確鑿的證據來回應區裡的質詢,光靠口頭解釋是蒼白的。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曉梅忽然站了起來。
她的小臉雖然還有些緊張,但眼神卻異常清澈堅定。
她走到炕邊,從枕頭底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用舊畫報精心包裹封麵的本子,雙手捧著,遞到李愛華麵前。
“李主任,叔叔,”
曉梅的聲音清脆,帶著與她年齡不符的條理,“這是我記的我們家的‘家務分工表’和收支賬本。您看看,裡麵清清楚楚記著,我們每天乾什麼活,乾了多久,怎麼輪換,還有掙了多少錢,花了多少錢,都有記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本精心保管的本子上。
李愛華接過本子,翻開。
隻見裡麵並非雜亂無章的記錄,而是用工整的鋼筆字畫出了清晰的表格。
左邊一欄是日期,右邊則分列著“炊事”、“采買出攤”、“衛生”、“學習”、“休息”等項目,每個項目下麵都對應著林向陽、林曉梅、林衛國、林曉雨的名字,後麵還有簡單的時長記錄和輪換標記。
例如:“x月x日,炊事:大哥生火)、曉梅煮粥);采買出攤:大哥備料)、衛國挑擔、看攤)、曉雨收錢);衛生:全員;學習:晚飯後一小時;休息:午睡、晚間。”
賬本部分更是條理分明,收入酸梅湯、烤紅薯)、支出原料、煤、雜費)、結餘,一目了然,甚至還有簡單的盈虧分析。
這本“家務分工表”,不僅詳細記錄了林家兄妹的勞動內容,更關鍵的是,它清晰地表明:
所有活動都是在家庭內部進行,是兄弟姐妹之間的互助分工,是為了共同生存而進行的必要勞動,並且充分考慮了弟妹的年齡和體力,安排了輪換和休息時間,完全符合“家庭內部勞動”的定義,與“雇傭童工”有著本質區彆!
那位之前提問的乾部湊過來仔細看著,臉上的嚴肅漸漸化為了驚訝和讚賞:“這……這是你們自己記錄的?林曉梅,你寫的?”
曉梅用力點頭:“嗯!大哥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家裡的事也要有條理。這樣乾活不累,也不會耽誤學習。”
李愛華看著這本凝聚著窮人家孩子早當家的心酸與智慧的分工表,又看了看眼前雖然清瘦但眼神明亮的四個孩子,心中百感交集。
她合上本子,遞給旁邊的同事傳閱,然後轉向區裡的兩位乾部,語氣肯定地說:
“王乾事,劉乾事,你們都看到了。林家的這種情況,屬於典型的烈屬孤兒互助自救,符合政策鼓勵的精神。他們的勞動是家庭內部的合理分工,並且有記錄、有安排,完全不同於社會上那種剝削性質的童工。至於經營,也都是小本經營,自食其力,街道是知情且支持的。這份分工表和賬本,就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