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個危機四伏、仿佛連空氣都凝固著恐懼的廢棄磚窯逃離，林向陽一路疾走，不敢有片刻停歇。
直到熟悉的胡同口映入眼簾，直到大雜院那斑駁的院牆近在咫尺，他狂跳的心臟才仿佛找到了些許落點，但那股劫後餘生的寒意，依舊如同附骨之疽，纏繞在他的四肢百骸。
推開那扇低矮、卻象征著“家”與“安全”的木門，屋內溫暖的爐火氣息和弟妹們焦急迎上的身影，才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下來。
“大哥！”
三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帶著無法掩飾的擔憂和如釋重負。
曉梅一眼就看到了大哥臉色蒼白，額發被冷汗黏住，衣衫雖看似整齊，但細微的顫抖卻瞞不過她的眼睛。
她連忙倒了一碗溫水遞過來。
衛國則緊張地盯著大哥上下打量，仿佛在確認他是否完好無損。
曉雨更是直接撲過來，緊緊抱住林向陽的腿，小臉埋在他身上，悶悶地說：“大哥，你回來了……曉雨怕……”
林向陽接過碗，溫熱的水流劃過乾澀的喉嚨，帶來一絲真實的暖意。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揉了揉曉雨的頭發：“沒事，大哥就是路上走得急了些。看，大哥不是好好的？”
他不能將黑市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完全告訴弟妹，那隻會讓他們徒增恐懼。
但他也無法完全掩飾那深入骨髓的後怕。
“事情……還順利嗎？”曉梅觀察著大哥的神色，小心地問道。
林向陽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從內衣暗袋裡，將大部分未被巡查隊員發現的、卷得緊緊的錢鈔掏了出來，放在炕桌上。那厚實的一遝，遠比他之前預估賣收音機和懷表的總收入還要多——這得益於他之前巧妙地將部分資金分散隱藏。
“錢，拿回來大部分。”
他聲音有些沙啞，“但以後……那條路，我們不能再走了。”
他沒有細說“不能再走”的原因，但弟妹們從他凝重的語氣和殘留的驚悸中，都明白了一定是發生了極其危險的事情。
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衛國，都抿緊了嘴唇，沒有多問。
曉梅默默地將錢收好，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記賬，隻是輕聲說：“大哥，平安回來就好。”
家庭的溫情暫時驅散了外界帶來的寒意。
然而，林向陽心中的危機感卻並未消散，反而因為這次親身經曆的嚴打風暴而愈發強烈。
吳援朝那銳利如鷹隼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
巡查隊員訓練有素的包圍與抓捕，展示了國家機器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次是僥幸，憑借烈屬身份和悲情牌涉險過關，下一次呢？他不敢想象。
他意識到，這個家，看似在逐漸走上正軌，實則依舊脆弱得像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
外部的任何一點風浪，都可能將其傾覆。
僅僅依靠街頭小攤和偶爾冒險的灰色收入，不僅風險極高，而且抗風險能力太差。
一旦主要勞動力他自己）出事，或者政策風向再有變動，這個家瞬間就會被打回原形，甚至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