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子稀疏,寒意浸骨。
大雜院沉寂下來,各家各戶的燈火漸次熄滅,唯有林家小屋的窗戶上,還映著一點搖曳的煤油燈光,如同黑暗中一隻警惕的眼睛。
家庭會議雖已結束,策略雖已定下,但那沉甸甸的壓力,並未隨之消散,反而如同屋外凝滯的冷空氣,無聲地滲透進每個人的心裡。
林向陽躺在炕上,身旁弟妹們的呼吸聲已趨於平穩,但他知道,他們和自己一樣,未必真能安然入眠。
他腦海中反複回放著錢叔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鄭乾事提及“專家領導”時興奮的神情,以及那份薄薄通知上所承載的、吉凶難測的未來。
他像一個即將踏上未知戰場的將領,在腦海中一遍遍推演著可能發生的每一種情況,以及對應的每一步棋。
“示弱”、“堅守學生身份”、“捆綁集體與街道”……這些策略在理論上看似周全,但麵對真正強大的、意圖不明的對手,能起到幾分作用,猶未可知。
他輕輕翻了個身,麵朝牆壁,手指在冰冷的土炕上無意識地勾勒著那些複雜的電路圖符號,仿佛能從這些抽象的線條中汲取一絲冷靜與力量。
無線電,濾波電路……這些超越時代的知識,此刻既是潛在的催命符,卻也可能是未來破局的關鍵。
隻是現在,他必須將它們更深地隱藏起來,展現在外的,隻能是“暖手鐵盒”和“水錘泵”的樸實無華。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寒氣凜冽。
林家兄妹比往常起得更早。
簡單的早飯過後,便按照昨夜商定的計劃,分頭行動起來。
林曉梅仔細地梳好辮子,換上雖然舊但洗得乾乾淨淨的罩衫,背上書包,裡麵小心地裝著挑選好的“向陽學習小組”活動照片和那份她熬夜潤色過的小組概況說明。
她先去找了班主任陳老師。
陳老師聽到區裡展覽還邀請了展示學習小組集體材料,十分高興,對曉梅的“集體榮譽感”大加讚賞,親自帶著她去教務處蓋了章,並囑咐她一定要好好表現,為學校爭光。
曉梅沉穩地應下,心中卻牢記大哥的叮囑:突出集體,淡化個人。
與此同時,林向陽則帶著林衛國,最後一次檢查和擦拭參展作品。
“暖手鐵盒”被擦得鋥亮,曉雨縫製的各色布套也都清洗乾淨,整齊地疊放在一旁。
“水錘泵模型”的每一個竹管接口、每一個木塞活塞都檢查再三,確保演示時不會漏水、運轉順暢。
林向陽還特意用舊木板做了一個簡易的展示架,將模型固定在架子上,旁邊留出位置準備放置作品說明牌。
“大哥,這東西真能吸引那些大領導嗎?”衛國摸著水錘泵的竹筒,有些不確定地問。
“能不能吸引領導不重要,”
林向陽手下不停,低聲道,“重要的是,它代表了咱們‘自力更生、動手創造’的精神。記住,我們展示的不是多高超的技術,而是這種精神,以及它帶來的實際好處。”
衛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就在兄弟倆忙碌時,院門口傳來了些許動靜。
林向陽透過窗戶看去,隻見錢叔正和一個穿著深藍色中山裝、戴著帽子、看不清具體麵容的中年男子站在院門角落低聲交談。
那男子身形挺拔,雖未穿製服,但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不同於普通市民的、隱隱的規矩感和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