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部吏孟光早瞧見那浩浩蕩蕩的車馬隊。
忙不迭整理了下官服下擺,一路小跑著迎上去。
離著還有幾步遠便躬身垂首,聲音帶著幾分恭敬的急促:“下吏孟光,見過令君!
不知令君今日怎會駕臨津口?”
車馬隊在空場邊停下,為首那輛馬車的車簾被隨從掀開。
周暉一襲錦色官袍,手按腰間銅印。
那枚一千石的銅印打磨得光亮,黑綬垂在側擺,黑黃相間的紋路清晰可見,正是“二采淳黑圭”的規製,長一丈六尺的綬帶隨著他的動作輕晃,織紋的“八十首”密度在日光下隱約可辨。
他縱身下車時動作利落,落地後目光掃過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才對孟光頷首:“今日休沐,聽聞津口熱鬨,便過來看看。”
緊隨其後,一個十三歲少年從馬車上跳下來,落地時穩穩當當。
其身姿挺拔如鬆,麵容俊朗,眉梢眼角帶著股遠超同齡人的沉靜英氣,正是周暉的族弟周瑜。
此刻他沒穿官宦子弟常穿的錦衫,隻著一身素色布袍,卻難掩世家子弟的氣度,目光淡淡掃過空場中央的何方,又落回孟光身上,隻靜靜站在周暉身側。
雖然後世的名聲,周瑜要遠超周暉。
但是在現在,周暉才是廬江周家的宗子。
以王國類比,就是太子。
周瑜不過是個宗室之子,而且是比較偏遠的那種,爺爺的爺爺是同一個人。
此刻,周圍的人早炸開了鍋。
有認識周暉的商戶忙不迭躬身行禮,嘴裡喊著“見過令君”;
流民與幫閒裡有怕官的,直接匍匐在地,連頭都不敢抬;
也有遊俠模樣的人,雖往後退了退,卻依舊直著腰杆。
在他們眼裡,雒陽令雖是父母官,卻管不到遊俠的規矩,犯不著過分謙卑。
“發生了什麼事?”
周暉看向孟光,語氣平淡。
目光掃過對峙的王越與何方,又落在空場裡散落的兵器上。
孟光忙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回令君,是一夥人來津口鬨事!
那為首的他偷偷指了指王越)要跟何隊率比武,還說要搶津幫的產業,令君快派人把他們抓起來,免得擾了津口的秩序!”
這話一出,周暉倒愣了。
沒料孟光屁股歪得這麼明顯,上來就要抓王越一夥。
沒等周暉開口,一旁的周瑜忽然輕笑一聲。
聲音清亮,正好讓周圍人都聽見:“哦?
可我怎麼聽說,是何隊率先占了王昌的傭肆。
又以比武的名義奪了張磊等人的產業,才鬨到今日這般地步?”
孟光心頭咯噔一下,暗想不對呀,何方不是說他和周瑜乃是至交好友麼!
怎麼周瑜說這個話。
不過腦子一轉,也就反應過來——周瑜這是在避嫌!
何方與廬江周家早有往來,算是舊識,周瑜當眾這麼問,分明是怕人說周家偏幫,故意把話頭擺到明麵上。
他好歹是讀《公羊春秋》出身,這點東西還看不透,相應的官場機變還是有的。
於是忙調整說辭,語氣愈發篤定:“周公子有所不知,那王昌的傭肆本就沒有地契。
不過是租用朝廷的空地,每月繳些微薄費用。
平日裡收攏幫閒流民,幫商戶卸貨罷了。”
他頓了頓,故意提高了些聲音,讓周圍人都能聽見:“下官先前念王昌是虎賁出身,想著他總不至於給皇家丟臉。
又能安定民生,便沒有多管。
誰知他竟克扣流民工錢,動輒打罵,弄得講部津怨聲載道,烏煙瘴氣!
下官正打算寫文書上報令君,正巧何隊率說要買下這片空地的地契,規整津口秩序,下官便讓他順便把王昌的傭肆清走了。
這可不是強占,是按規矩辦事。”
周暉聽得眉梢微挑,心裡早有了數:孟光這是鐵了心要偏幫何方,這屁股是扭不過來了。
在他看來,其實這也是正常,王昌不過是個末流虎賁,沒什麼背景。
何方卻是大將軍府的隊率,還沾著尹家的關係。
先前尹家船隻被扣的事,整個雒陽官場都略有耳聞。
作為講部吏,孟光可是第一責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