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三拎著布包走進村委院子時,陳默正蹲在工具箱前核對鋼筋數量。布包擱在地上,發出沉悶的磕碰聲。陳默抬頭,看見王老三腳邊散落出幾塊青灰色的舊磚,邊緣磨損,表麵有細密裂紋。
“後院堆了三十年。”王老三說,“廠裡發的,沒用上。”
陳默沒立刻回應,伸手撿起一塊,翻過背麵,指尖蹭到一道刻痕——“青磚79”。他輕輕放回,從工裝褲口袋掏出筆記本,翻開一頁,寫下“王老三,舊磚十塊,估值三百元,計入民宿股。”
林曉棠從茶室地基處走過來,白大褂口袋裡鼓起一角,是新采的野花。她蹲下身,撿起一塊磚翻看,抬頭問:“這些能用在牆基?”
“老磚密實,坑壓。”陳默合上本子,“趙鐵柱說過,老材料比新水泥耐潮。”
林曉棠點頭,把磚放回布包,順手把野花塞進王老三空著的手裡三。王老三愣了一下,沒扔,也沒收,就那麼捏著。
陳默站起身,拍了拍手:“水泥車明天到,得先把地基澆了。塗料和燈具先放一放。”
林曉棠立刻翻開自己的本子,“那資金優先級得重新排,鋼筋差四百斤,縣裡那家預付三成。”
“錢不夠。”陳默說,“趙鐵柱墊了兩萬,不能再壓他。”
林曉棠筆尖頓住,“公示捐料項目?讓大夥知道我們沒藏著錢。”
“貼出去。”陳默走向黑板,“每戶捐了什麼,值多少,誰監督,全寫清楚。”
黑板擦乾淨,粉筆字一行行列開:“張伯,石材,八百元;李嬸,竹子兩捆,三百元;趙家媳婦,石灰半袋,一百五十元……最後加上王老三的舊磚。陳默退後一步,看著那排名字,沒說話。”
下午,趙鐵柱帶人把水泥卸在空地一角,陳默清點數量,確認夠澆地基,立刻安排工人支模。林曉棠指揮村民把石板鋪成臨時通道,從村口一直通到茶室地基。野花插在竹筒裡,沿路擺放。
“明天遊客就到。”林曉棠低聲說,“民宿連牆都沒有,拿什麼給人看?”
“看過程。”陳默說,“咱們村的事,從沒藏著乾過。”
天剛亮,三輛摩托車從村口駛入,車身上沾著泥點。車上下來三個人,背著相機,穿著高跟鞋。領頭的年輕男子摘下頭盔,抹了把汗:“是陳默嗎?我們看了報道,提前來了。”
陳默迎上去,伸出手:“比預計早一天。”
“等不及了。”那人笑,“照片太乾淨,想看看真人住的地方。”
林曉棠立刻帶人去茶室空地,搭好的遮陽棚下擺了竹凳。陳默轉身叫趙鐵柱:“把地基模型拿來。”
趙鐵柱扛來一塊木板,上麵用細木條拚出民宿結構圖。陳默指著說:“三間客房,一間茶室,門廊朝南。地基今天澆,月底封頂。”
遊客蹲下看模型,手指劃過木條間隙:“你們自己設計的?”
“一起定的。”陳默翻開筆記本,“村民提意見,我們改方案。王會計核賬,趙工頭施工。”
“那錢呢?誰出?”
“一部分自籌,一部分村民捐料折算。’”陳默翻開賬目頁,“每戶捐的,都記股。”
遊客抬頭:“真分錢?”
“盈利後分紅。”林曉棠遞上打印的股份協議,“監督委員會由五戶輪流值值。”
另一名遊客已走到文物井口,蹲下拍照。井沿石裂開一道縫,青苔從縫隙裡鑽出。他拍完,抬頭問:“這井還能用?”
“不能。”陳默走過去,“但它是村史館的第一站。我們打算修複後再展示。”
“比那些刷白牆的村子真實。”遊客站起身,拍了拍褲腿,“這才是活著的村子。”
“林曉棠悄悄鬆了口氣。”
中午,遮陽棚下擺上粗瓷碗,盛著涼茶。王老三端著茶壺走過來,低著頭,每人倒了一碗。沒人說話,他倒完就走。遊客看著他背影:“這是村民?”
“王老三家。”陳默說,“屋頂昨天才修好。”
“他以前反對建民宿?”
“說門衝祖墳。”林曉棠接過話,“現在屋頂不漏了,灶台也換了新的。”
遊客笑出聲:“那祖墳沒塌?”
“沒塌。”陳默笑了,“他還送了十塊舊磚。”
下午,三人在村裡轉了一圈,趙鐵柱帶著工人在打地基,水泥漿澆進模板,發出沉悶的聲響。遊客拍下木樁標線、工具箱上的防水袋、黑板上的捐料名單。臨走前,臨頭的從包裡抽出一張紙,塞給林曉棠:“留個地址,等開了,我們帶朋友來。”
林曉棠展開紙,上麵寫著一行字:“這裡比照片還乾淨,等民宿開了一定再來。”
她抬頭,人已上車。摩托車發動,揚塵中駛出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