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村委會的燈已經亮著。陳默把打印好的方案紙頁一張張撫平,邊角對齊,用鎮紙壓在桌上。林曉棠蹲在公告欄前,把那張紅筆圈過的工時換算表貼正,指尖在“300工時”上頓了頓,又拿膠帶重新封了一圈。
“趙鐵柱說他九點前帶人過來。”她直起身,聲音有點啞:“施工隊今天本來排了活,他讓他們停工半天。”
“不用停工。”陳默頭也沒抬,把最後一頁裝訂好,“讓他們來,是來乾活的。”
他拿起那本筆記本,翻到寫滿村民名字的那頁。張嬸、李叔、趙鐵柱、劉老四……十七個名字後麵都標有數字,是各家欠的債,或是等著用的錢。他合上本子,夾在腋下。
林曉棠從白大褂口袋掏出粉筆,在黑板上畫出流程圖。她一筆一劃寫得慢,像是怕寫錯。“報名、登記、監督、公示、分紅”十個字寫完,她退後一步,看著那行字,忽然問:“要是沒人來呢?”
“會來。”陳默說,“趙鐵柱會來。”
她沒再問,隻是把鋼帽擰緊,插回口袋。
兩人走出門時,太陽剛爬上山脊。老槐樹的影子還縮在樹根周圍,水泥地泛著青灰。陳默蹲下,在地上用粉筆寫下一行字:“20人x15天x10工時=3萬工時資本”。林曉棠則把黑板搬到樹下,支好,又從包裡拿出一疊登記表。
趙鐵柱的身影出現在坡口。他沒穿工裝,還是那件沾著水泥灰的夾克,手裡拎著工具包,魯班尺插在腰後。身後跟著五個工人,有老有少,都穿著乾活的衣裳。
“來了。”林曉棠低聲說。
陳默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粉筆灰。
趙鐵柱走到樹下,看了眼黑板,又看陳默:“你說的,算數?”
“算數。”陳默說,“工時記賬,王德發監督,將來分紅,一分不少。”
趙鐵柱沒再問,突然抬手,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我乾!”他扭頭對身後人喊,“都聽見沒?咱們不拿現錢,乾的是自家的活!誰願意跟我乾,站出來!”
沒人動。
他冷笑一聲,從腰後抽出魯班尺,往地上一插:“我先記五十工時,從明天排水溝開始!誰信這個事,明天早上六點。東坡見!”
陳默立刻掏出筆記本,翻到第一頁,用筆寫下:“趙鐵柱,首日報名,工時預登記50。”他抬頭,“林曉棠,更新數據。”
林曉棠拿起紅粉筆,在黑板“已報名”後麵寫下“1戶”,又在下方加了一行:“累計工時,50”。
人群還是靜著。
張嬸從人群裡探出頭,聲音不大:“趙隊長都乾了,咱們……是不是也能試試?”
沒人接話。
陳默站上石墩,左手扶住老槐樹乾。樹皮粗糙,裂紋順著指縫爬上去。他開口:“咱們村不缺力氣,缺的是把力氣複印件成錢的法子。”
底下有人咳嗽,有人低頭看鞋。
“二十戶參與,首期工程三千工時,折合六萬。”他掏出筆記本,念出那串算過三遍的數字,“不發工資,記工時,將來民宿分紅,一分工時兌一分錢。茶園、電商、旅遊,所有收益,按股分。”
林曉棠接過話:“王德發叔監督記賬,每戶可隨時查工時,公告欄每周更新。賬本公開,隨時可查。”
“又是畫餅。”一個男人低聲說,“上次修路,說好年底結賬,最後呢?”
“這次不一樣。”陳默合上本子:“賬不是我記,是王德發記。工不是我派,是你們自己報。分紅不是我記,是項目賺了才有。咱們現在沒錢,但有地,有人,有活要乾。我隻問一句——你們願不願意,把自己的力氣,變成以後能分紅的‘股’。”
沒人說話。
他翻開筆記本,念出第三頁的名字:“張嬸兒子摔斷腿,欠醫藥費兩萬三;李叔兩口子種地虧本,女兒大學學費差八千;趙鐵柱去年墊付兩萬八,到現在還沒回款……咱們村有十七戶等著用錢。”
他合上本子,聲音沉下來:“我不是讓你們白乾。我是讓你要是把力氣,變成以後能分紅的‘股’,你們出的每一分力,都會記下來,變成將來能分紅的‘本’。”
林曉棠舉起粉筆,在黑板最上方寫下一行字:“工時即股權,勞動即投資。”
她寫下第二個名字,林曉棠。
“我報名。”她說,“從明天開始,每天記八工時,參與排水溝和管網預埋。”
人群微微動了。
一個年輕男人往前走了一步:“我……我也報,我媳婦快生了,家裡沒錢。”
陳默翻開登記本:“姓名?”
“劉強。”
“先記三十,能乾多少算多少。”
陳默寫下,林曉棠在黑板上更新:“已報名,2戶,累計工時,80”。
又一個女人走出來:“我報,我家老房漏雨,修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