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頁薄薄的、泛黃的紙張,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穿了曹詩琪所有的認知和理智。
深藍色的硬皮本子攤開在她顫抖的膝頭,母親林晚那熟悉又陌生的清秀字跡,如同鬼魅的符咒,凝固在“永恒之環|pt950”和“贈:吾愛”旁邊。那枚戒指的草圖,線條簡潔流暢,與她記憶中母親遺物盒裡那枚樸素的鉑金指環,與她這幾月來在沈屹舟無名指上看到的、承載著無儘痛苦與執念的信物,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
林晚。
沈屹舟。
永恒之環。
吾愛。
這幾個詞像淬了毒的冰錐,反複鑿擊著她搖搖欲墜的世界。
母親……和沈屹舟?
那個在她記憶裡總是帶著溫和笑容、被生活瑣事磨去了所有棱角的普通女人,那個一輩子困在小縣城、最大的念想是女兒能走出大山的母親……怎麼會和沈屹舟這樣的人物產生交集?甚至……為他設計了一枚象征著“永恒”和“吾愛”的戒指?
那“苑苑”呢?那個溺亡在濱江、讓沈屹舟痛不欲生的“苑苑”,在這段匪夷所思的關係裡,又扮演著什麼角色?
為什麼……沈屹舟找上的替身,偏偏是她林晚的女兒?!
無數個“為什麼”像沸騰的氣泡,在她腦海裡炸開,帶來尖銳的疼痛和徹底的混亂。她感覺自己像站在一個巨大的、不斷崩塌的迷宮中央,腳下的每一塊磚石都在碎裂,露出其下深不見底的、黑暗的真相深淵。
她猛地合上那個深藍色的本子,像扔掉什麼極其肮臟恐怖的東西一樣,將它死死按在床墊下。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撲麵而來的、令人窒息的信息洪流。
可那枚戒指的圖樣,母親的字跡,沈屹舟痛苦的眼神……早已像病毒般侵入了她的思維,再也無法清除。
這一夜,注定無眠。
第二天,當她再次站在沈屹舟臥室門口時,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重新編程後、帶著病毒數據的機器人。每一步都沉重無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鐵鏽味。
沈屹舟依舊靠坐在床上,窗外是陰沉的、仿佛要壓垮整個城市的天色。他的臉色比昨天更差,蒼白中透著一股灰敗的死氣,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如同淤傷。他似乎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匱乏,在她進來時,隻是極輕微地動了下眼球,算是知曉了她的存在。
空氣中彌漫的藥味似乎更濃了,混合著一種……生命力正在緩慢流逝的、不祥的沉寂。
陳峰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關上門。
曹詩琪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到房間中央,也沒有去拿那本作為幌子的書。她就站在門口,隔著一段冰冷的距離,看著床上那個仿佛隨時會化作青煙消散的男人。
她的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著,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鈍痛。
她應該恨他嗎?恨他把自己拖入這潭渾水,恨他讓自己成為亡母與另一個女人陰影下的可笑替身?
可看著他現在這副油儘燈枯、被往事和病痛折磨得隻剩一具空殼的模樣,那恨意卻如同撞在棉花上,無處著力,隻留下滿腔荒涼的悲戚。
她應該害怕嗎?害怕那隱藏在戒指和設計圖背後的、可能更加黑暗驚悚的真相?
可一種奇異的、破罐子破摔的平靜,正在恐懼的廢墟上緩緩升起。她已經觸碰到了那最核心的、最不堪的秘密邊緣,還有什麼,能比此刻的認知更令人絕望?
沈屹舟似乎察覺到了她不同尋常的靜止和凝視。他極其緩慢地、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那雙深陷的眼眸看向她,裡麵沒有了昨日的冷硬,也沒有了之前的狂亂,隻剩下一種近乎虛無的、深不見底的疲憊。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隻發出一點氣音,隨即被一陣壓抑的、仿佛來自胸腔深處的悶咳打斷。他痛苦地蜷縮起身體,用手死死按住胸口,額頭上瞬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曹詩琪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手伸到一半,卻又僵硬地停在了空中。
她該做什麼?能做什麼?
沈屹舟的咳嗽漸漸平息,他虛脫般地癱軟在枕頭裡,大口喘息著,眼神渙散地望著天花板,像是已經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房間裡再次陷入死寂。隻有他粗重而不穩的呼吸聲,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許久,久到曹詩琪以為他又昏睡過去時,她聽到他極輕地、用一種飄忽的、仿佛夢遊般的語氣,喃喃道:
“……她設計的戒指……很好看……”
曹詩琪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刹那,徹底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