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痛噴霧帶來的麻木感逐漸消退,腳踝處如同被無數根鋼針穿刺的劇痛再次清晰地傳來,但比起之前,總算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曹詩琪笨拙地用繃帶將傷處緊緊纏繞、固定,每一次動作都讓她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她做完這一切,幾乎虛脫地靠在冰冷的集裝箱壁上,大口喘著氣。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個坐在電腦前的男人。
沈屹舟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屏幕上的數據或信息流中,手指偶爾在觸控板上滑動,或者快速敲擊幾個按鍵。慘白的燈光從他頭頂照射下來,在他深邃的眼窩和挺直的鼻梁下投下濃重的陰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
集裝箱外,風雨聲似乎小了一些,但江水永不停歇的嗚咽變得更加清晰,如同某種背景噪音,更襯托出箱內死寂般的安靜。這種安靜,混合著鐵鏽、灰塵和消毒水的味道,以及身邊這個危險莫測的男人所帶來的壓迫感,幾乎要讓曹詩琪窒息。
她必須說點什麼,做點什麼,打破這令人發瘋的僵局。被動等待,隻會讓她在恐懼和猜疑中徹底崩潰。
“你……”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地開口,“你真的……完全聽命於他嗎?”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沈兆安。
沈屹舟敲擊鍵盤的手指微微一頓。他沒有抬頭,隻是發出一個短促的、近乎氣音的嗤笑,充滿了不屑。
“聽命?”他重複了一遍,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嘲弄,“你覺得,我現在像是一個‘聽命’的狀態嗎?”
曹詩琪被噎了一下。確實,他剛才在碼頭上與沈兆安的對峙,以及強行留下她的行為,怎麼看都不是“聽命”該有的樣子。
“那你為什麼……”她鼓起勇氣,繼續追問,“為什麼要參與那個‘涅盤’?那到底是什麼?”
這一次,沈屹舟緩緩轉過了椅子,麵對著她。ed燈的光線在他眼中反射出兩點寒星,讓人看不透其後隱藏的情緒。
“為什麼?”他微微歪頭,那動作帶著一種與他此刻冷硬氣質不符的、近乎天真的殘忍,“當然是為了……變得‘完整’。”
他的目光落在曹詩琪身上,像是在審視一件實驗標本。“就像你,曹詩琪。你難道不覺得,人類的情感,人類的軟弱,人類的猶豫和所謂的‘良知’,是一種……缺陷嗎?”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虛點,仿佛在勾勒某種無形的結構,“它們像噪音一樣乾擾著決策,像枷鎖一樣束縛著力量。而我父親……他試圖幫我剔除這些噪音,卸下這些枷鎖。”
曹詩琪聽得心底發寒。“剔除?就像……他們對苑姨做的那樣?”她想起了苑清竹被“處理”掉的冰冷結局。
沈屹舟的嘴角扯動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苑清竹?她試圖用那些無用的‘記憶’和‘情感’來‘修複’我,就像試圖用膠水粘合一座注定要爆發的火山。她不懂,‘修複’本身就是一種破壞。”
他的話語邏輯扭曲而偏執,卻又帶著一種異樣的“清醒”。曹詩琪意識到,沈兆安的“塑造”並非簡單地製造一個傀儡,而是在催生一種……擁有自主意識,卻摒棄了正常情感和道德約束的、極其危險的存在。
“所以,‘涅盤’就是……燒掉過去的你?”曹詩琪的聲音帶著顫抖。
“是升華。”沈屹舟糾正道,眼神裡掠過一絲狂熱,“褪去凡俗的軀殼和軟弱的靈魂,成為更……高效,更純粹的存在。可惜,”他話鋒一轉,語氣驟然變得冰冷,“過程出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乾擾。”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曹詩琪,意有所指。顯然,她和陳峰,都成了他口中“意料之外的乾擾”。
“那現在呢?”曹詩琪緊緊抓住這個話頭,“你現在算是……‘涅盤’成功了嗎?”
沈屹舟沉默了片刻,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似乎有極其複雜的光芒在激烈碰撞,但最終都歸於一片沉寂的黑暗。
“成功?”他低語,像是自問,又像是反問,“或許吧。至少,我清晰地看到了那些‘噪音’的本質,也感受到了……掙脫枷鎖後的力量。”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曹詩琪。陰影隨著他的移動而籠罩下來,帶著無形的壓力。
曹詩琪的心臟驟然縮緊,下意識地往後縮,直到脊背完全抵住冰冷的箱壁,再無退路。
沈屹舟在床邊停下,俯身,一隻手撐在曹詩琪耳側的箱壁上,將她困在他的身影之下。他靠得很近,曹詩琪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殘留的、來自地底的陰冷氣息和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