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麵氤氳的熱氣中,倒映著葉鋒落魄而平靜的臉。
那是一張過分年輕的臉,二十五六的年紀,五官分明,棱角銳利得像用刀刻出來的。隻是那雙本該神采飛揚的眼睛,此刻卻深邃得有些過分,像一潭不見底的深水,不起半點波瀾。
水潭裡,唯一的倒影是手機屏幕上的一串猩紅數字。
“可用餘額:125.38”
這串數字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葉鋒的視網膜,讓他眼睛陣陣發疼。
他關掉屏幕,沉默地挑起一筷子麵。
三塊五一桶的紅燒牛肉麵,肉是褐色的方塊豆乾,湯是寡淡的調料衝劑。他已經吃了整整三個月,味蕾早已麻木,吃下去,隻為了填飽肚子。
塑料叉子戳著麵餅,發出廉價的摩擦聲,在這間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裡,顯得格外刺耳。
房間位於榕城最典型的城中村,握手樓,終年不見陽光。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永遠散不去的、潮濕的黴味,混雜著隔壁炒菜的油煙和公共廁所的氨水味。
牆壁上,上一任租客留下的外賣汙漬旁,貼著一張發黃的世界地圖。
葉鋒的目光,總是不經意地落在地圖上那些已經模糊的地名上。
金三角的叢林,中東的沙漠,東歐的雪原……
他的手指,曾劃過那裡的風沙與霜雪。
記憶的閘門,總是在這種該死的寂靜裡,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條縫。
一瞬間,潮濕的黴味仿佛被炙熱的陽光取代,廉價的泡麵味變成了混合著硝煙與血腥的鐵鏽味。耳邊響起的,不再是樓下夫妻的爭吵,而是戰友高飛那標誌性的、缺了半顆門牙的憨笑。
“鋒哥,等這次回去,說啥也得去搓一頓正宗的涮羊肉!我跟你說,那玩意兒,帶勁!”
畫麵一轉,是授勳儀式上沉甸甸的二等功軍功章,是老隊長陳偉親手為他戴上時的那句“好樣的,沒給‘暗箭’丟人!”。
是每次任務前,全體隊員麵向國旗,用生命吼出的那句誓言。
榮譽。
戰友。
紀律。
……
“砰!”
葉鋒猛地將泡麵桶砸在桌上,渾濁的湯汁濺得到處都是。
他劇烈地喘息著,那雙死水般的眸子裡,終於燃起了一絲駭人的凶光,像一頭被囚禁在籠中的餓狼。
可那凶光隻燃燒了短短三秒,就迅速熄滅,重新歸於死寂。
他扯過一張紙巾,麵無表情地擦拭著桌上的汙漬,動作精準而穩定,仿佛在擦拭一杆陪伴自己多年的狙擊步槍。
一切都過去了。
榮譽,隨著那份印著“嚴重違紀,予以開除軍籍”的紅頭文件,一同被封存進了檔案袋。
戰友……
葉鋒的動作頓住了,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緩緩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臂。那裡,有一道猙獰的、蜈蚣般的傷疤,是為了掩護高飛而留下的。
可他回來了,高飛,卻永遠地留在了那片異國的叢林裡。
而自己,成了背著“殺俘”罪名的逃兵。
“嗬……”
葉鋒發出一聲自嘲的乾笑,聲音沙啞。
他打開了身邊那台破舊的二手筆記本電腦,點開郵箱的發件箱。
一封封格式工整的求職簡曆,整齊地排列著。
《應聘xx保安公司高級安保員》
《應聘xx物流公司押運員》
《應聘xx健身會所格鬥教練》
……
一共三十七封。
然後,他點開收件箱。
“對不起,您的資曆過高,我們隻是個小廟,怕是容不下您這尊大佛。”——這是保安隊長帶著一絲譏諷的客套。
“對不起,您的技能與我們的職位要求不符。”——這是物流公司hr標準化的冰冷回複。
“哥們,你這眼神太嚇人了,彆把我們的vip客戶給嚇跑了。”——這是健身房老板最直接的理由。
三十七封簡曆,換來了三十七種不同風格的拒絕。
他,葉鋒,前“暗箭”特種部隊王牌,代號“孤狼”。精通全球主流槍械,擅長敵後滲透、斬首、情報刺探。掌握八種語言,擁有三個國家的戰鬥駕駛執照,徒手格鬥能力足以在一分鐘內讓三個壯漢失去戰鬥力。
可這些在和平社會裡,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