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建立後的第三天,雨來了。
不是淅淅瀝瀝的春雨,是初冬那種陰冷入骨的綿雨,細密如針,連著下了兩天兩夜。廢墟間積起一窪窪泥水,新搭的窩棚到處漏雨,人們擠在勉強乾燥的角落,咳嗽聲此起彼伏。
到第三天清晨,最靠西的那個窩棚裡傳出壓抑的哭聲。
“娘……娘你醒醒……”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跪在草鋪邊,搖著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婦人。那婦人麵色潮紅,呼吸急促得嚇人,嘴唇乾裂發紫。雨水從窩棚頂的破洞滴下來,正好落在她額頭上,她卻毫無反應。
周圍幾個流民遠遠看著,眼神裡滿是同情,卻沒人敢靠近。這種天氣,這種病狀,大家都心知肚明——怕是染了風寒,又拖成了肺疾。在這缺醫少藥的年月,幾乎就是判了死刑。
“李嬸不行了……”
“唉,孤兒寡母的,造孽啊。”
“離遠點,這病氣過人!”
竊竊私語聲中,男孩的哭聲越發淒惶。他叫栓子,三天前跟著母親逃到這片廢墟,是第一批響應璟言號召乾活的流民之一。那婦人是個勤快的,清理廢墟時手腳麻利,還幫著其他婦人照看過孩子。
璟言是被趙鐵柱叫過去的。老卒站在窩棚外,眉頭緊鎖:“公子,栓子娘怕是不好了。這病……會傳染。”
小蝶緊緊抓著璟言的衣袖,臉色發白。營地裡第一次要死人,這對剛剛建立起的那點秩序和希望,是個沉重的打擊。
璟言撥開人群走進去。窩棚裡氣味渾濁,混合著黴味、汗味和一種疾病特有的甜腥。他蹲下身,伸手探向婦人的額頭——燙得嚇人。翻開眼皮,瞳孔對光反應遲鈍。再聽呼吸,那聲音像是破風箱裡堵了棉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細微的哮鳴。
肺炎。而且已經很嚴重。
他腦海中迅速閃過係統空間裡那些藥品。抗生素,退燒藥,止咳平喘藥……在這個沒有細菌概念的年代,這些就是救命的神藥。
但問題是,要不要用?
用了,可能暴露自己擁有超越時代醫藥的秘密。不用,眼前這條人命就要消逝,栓子會成為孤兒,營地裡剛剛凝聚起來的人心也會蒙上陰影。
“公子,要不……”趙鐵柱在他身後低聲說,話沒說完,但意思明白——亂世之中,顧好自己已是萬難,何必冒險?
璟言看著栓子那雙哭腫的眼睛,看著婦人即使在昏迷中仍微微蹙起的眉頭。他想起自己剛穿越時,躺在柴房裡等死的絕望。那時若有人能拉一把……
“打盆乾淨的水來。”他站起身,聲音平靜,“小蝶,把我那個青布包袱拿來。”
趙鐵柱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轉身去了。小蝶飛快跑回他們暫住的那處稍完整的破屋,取來了璟言提前準備好的“家當”——一個不起眼的青布包袱,裡麵其實隻做樣子放了些尋常布條,真正的藥品都在係統空間裡。
圍觀的流民們交頭接耳。
“璟小哥要做什麼?”
“難不成他懂醫術?”
“這麼重的病,郎中來了都未必有法子……”
質疑聲中,璟言已經行動起來。他讓趙鐵柱扶起婦人,用乾淨的布巾蘸了溫水,仔細擦拭她額頭、脖頸、腋下,做物理降溫。然後假裝從青布包袱裡摸索,實則從係統空間取出一板用錫箔紙包裝的藥片。
那是阿莫西林克拉維酸鉀片,廣譜抗生素。他小心地剝出一粒,又取出半片撲熱息痛,一起在瓦片上用石塊碾成細粉,混入少許溫水。
“栓子,扶著你娘,慢慢喂進去。”
孩子顫抖著手接過破碗,一點點將藥液喂進母親嘴裡。大部分流了出來,但還是咽下去一些。
接下來是等待。
時間過得極慢。雨還在下,窩棚裡擠了十幾個人,卻安靜得隻能聽到呼吸聲和雨滴敲打破氈布的聲音。栓子緊緊握著母親的手,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半個時辰後,婦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一大口濃痰。璟言立刻讓她側身,拍背,痰液順利排出後,那嚇人的哮鳴聲竟然減輕了些。
又一個時辰,高熱開始消退。原本滾燙的額頭漸漸有了正常的溫度,潮紅的臉色褪去,露出失血般的蒼白,但呼吸明顯平穩了許多。
“退……退燒了?”有人難以置信地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