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筆下世界,乃一汙穢泥沼!男女主角行事,全無禮義廉恥之約束,隻憑本能欲望驅動。
《天若有情》中,寒門女與紈絝子,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如此親密接觸,此等不知廉恥為何物的描寫,竟被冠以‘衝破禮教’之美名?滑天下之大稽!更遑論其詩歌,牛頭馬麵,魂魄飄零,語句支離破碎,意境晦暗不明,不知所雲!
此等文字,非但毫無文學價值,更是對純潔心靈的玷汙,對民族精神的戕害!」
最下麵發出振聾發聵的宣戰:「此獠不除,文壇難清!」
又一個噴子?
李太常精神一振,立即拿起《浦江夜報》,上麵有個“冷眼客”,更刻薄陰毒,字字誅心:
「泥人之火,不過曇花一現的邪火!其作品,乍看如烈酒燒喉,引得愚夫愚婦一時癲狂,實則空洞無物,徒留一地狼藉的雞毛與狗血。
其賴以成名的“快節奏”,不過是掩飾其思想貧瘠、文筆枯槁的遮羞布!
人物如紙片般單薄,情感如戲子般浮誇,情節推進全賴巧合堆砌,毫無邏輯根基!
此等文字,無異於精神鴉片,初嘗似有快感,實則麻痹心智,使人沉淪於虛幻的情欲與暴力之中,消磨抗爭之誌,實乃迎合亂世頹靡之風的毒草!而其擁躉,不過是些空虛無聊、尋求廉價刺激的行屍走肉......」
辦公室裡一片死寂,隻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李太常很快看完,麵無表情地點起一根煙,緩緩吐出,青白色的煙霧在晨光裡扭曲升騰,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看起來如同個青麵怪獸。
這兩天他在巡捕房的牢房裡,想過未來的路。
既然泥人這個筆名大有潛力,而自己要繼續留在魔都抗日,那麼一個言情文豪、通俗文學大師的名號,就能給自己帶來保護。
日本人也好,汪偽也罷,對左翼作家是凶狠的,但是對有社會知名度的通俗文藝工作者卻相當寬容,當然了,麻醉人們的思想符合他們的利益,不過自己可是用這層皮來抗日,而且,誰說通俗文藝就不能有骨氣了?《九龍奪嫡》難道不是借古預今?
他眼光掃過三張報紙,素來寡淡如水的臉上微微勾起一抹微笑。
這不就是話題熱點,不就是流量嗎?
罵得越狠越好,越大越好!
“主編!”
宋槐看李太常竟然毫無反應,心說大概是被氣瘋了,他語氣中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這也太過分了!我從業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惡毒的攻擊!”
看李太常繼續沉默,他急道:“主編,這絕非尋常的批評!這肯定是有預謀的構陷,是潑臟水,是有人見不得我們好,要整垮咱們摩登文藝!”
“之前也有些雜音,可何曾像現在這般,幾家報紙步調一致,言辭之惡毒、用心之險惡,簡直令人發指!”
李太常點點頭:“你是說......胡良那個王八蛋?”
“主編慧眼如炬,在下佩服之至。摩登時代前腳假惺惺地吹捧,後腳這些報紙就群起攻之......”
李太常掐滅了煙蒂,指尖在冰冷的黃銅煙灰缸邊緣輕輕一磕,發出悅耳的一聲“叮”,然後心情愉悅地將身體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置於腹前,悠悠道:“有這個可能。跳梁小醜嘛,總愛弄些自以為高明的手段。”
“讓他們狼心狗吠吧。老子自有狗頭鍘等著他們,不過,現在還沒到時候。”
看主編竟然如此篤定,宋槐本來一臉主辱臣死的怒火瞬間消散,忙道:“主編自然高瞻遠矚,這些宵小之徒,遲早自食其果!不過眼下咱們也不能任由他們混淆視聽,亂了讀者之心啊!”
他上前一步,殷切地建議:“依我看,咱們下期‘寶亭信箱’欄目,不妨精心挑選幾封文筆上佳、見解深刻的讀者來信刊發?用讀者真誠的讚譽以作反擊!”
李太常略一沉吟,從一疊信件中精準地挑出三封,遞給宋槐。
“可。我剛看到有幾封,寫得頗有見地,文采不錯。”
宋槐連忙雙手接過,目光快速掃過信封上的署名和娟秀字跡,一邊翻看信箋內容,一邊口中嘖嘖讚歎主編慧眼如炬,眼光犀利!
“主編!光是刊讀者的信還不夠解氣!這些報紙如此汙蔑您,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想寫一篇駁斥文章,投給這幾家報紙!”他拋出早想好的建議道:“要讓他們知道,泥人先生不可辱,主編不可辱,摩登文藝不可辱.......就像主編您常說的那句,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宋槐慷慨激昂到一半,“砰”的一聲,主編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鄭大聯和沈小鷗一前一後闖了進來,兩人都在門口聽到了裡麵的對話。
沈小鷗鴨舌帽下的臉蛋因憤怒而漲得通紅,鄭大聯則是一臉陰沉。
“主編,宋槐說得對!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鄭大聯雙眼圓瞪,率先開口,“他媽的!真當咱們是泥捏的?主編,咱們直接給這三家報紙發律師函!告他們誹謗!汙蔑!損害名譽!讓他們公開登報道歉!”
李太常微微搖頭:律師函?那怎麼行?收到後這些報紙慫了怎麼辦?
“律師函不好!”沈小鷗清脆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大臉,發律師函是揚湯止沸,官司都拖拖拉拉的,正中胡良下懷!他們巴不得我們陷在泥潭裡,耽誤雜誌正事!”
她深吸一口氣,挺了挺略顯單薄的身板,“主編,我辭了這裡的工,去摩登時代應聘!胡良那老狐狸不是一直想挖我們嗎?我去投其所好!鑽到他眼皮子底下,看清楚他肚子裡到底憋著什麼壞水,再來報告您!”
宋槐和鄭大聯目瞪口呆地看著沈小鷗,李太常看去,少女迎著他的視線,眼神堅定,毫無退縮,頓時心裡有些感動。
自己這三個屬下,真正把雜誌社當家,把自己當成親人的,隻有沈小鷗一個。
“用不著!”
他走過去輕輕拍拍沈小鷗的肩膀,幫她把帽子戴正,扶著她雙肩手道:“胡良,鼠輩而已,已經露了馬腳,根本不用你去。”
“放心,我們隻要表達出一點的委屈,自然有人會來幫我們的。”
李太常意味深長道:“到時候,這些報紙就知道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