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振從助理手裡接過毛巾,擦了擦汗。
他走到陳明麵前,把汗濕的毛巾甩在桌上,下巴微抬,眼神輕蔑地掃過陳明。
“該你了。”
陳明睜開眼,對他點了點頭,站起身。
武館內,光線昏暗。
徐克導演坐在一張太師椅上,依舊是那身萬年不變的中式對襟衫,表情嚴肅。
他身後的幾個副導演還在為吳振剛才的表演而興奮。
“徐導,吳振的狀態太好了,剛才那段打戲,我覺得可以直接用了。”
“是啊,那股子狠勁兒,簡直就是“孤影”本人。”
徐克卻像是沒聽見,他抬起眼皮,目光落在了走進來的陳明身上。
他抬起手指,指向了牆角。
那裡,放著一盆不知道誰忘在這裡的蘭花,開得正盛。
“你現在就是‘孤影’。”
“告訴我,這盆花是什麼樣子。”
此話一出,整個武館都安靜了下來。
幾個副導演交換了一個錯愕的眼神,這是什麼題目?
門外,吳振靠在門框上,抱著臂,準備看這個新人的笑話。
讓他形容一盆花?
這比讓他去演一段打戲難上百倍。
陳明沒有立刻回答。
他隻是閉上眼,但肩膀微微鬆弛下來,原本挺直的站姿變得有些佝僂。
他並未伸手觸摸,那是最低級的模仿。
他抬起腳,向前探出一步。
動作很慢,很輕,帶著長年獨行於黑暗中的人,特有的試探與謹慎。
從他到牆角,不過七八步的距離,他卻走了將近半分鐘。
整個武館裡,隻剩下他輕微的移動聲。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看到的不是在表演的陳明,而是一個跌跌撞撞,在黑暗裡摸索了半輩子的孤獨旅人。
終於,他走到了那盆蘭花前。
他停下腳步,側過頭,仿佛在用耳朵,傾聽花開的聲音。
他又俯下身,鼻翼微動,像是在分辨空氣中的香氣。
他甚至伸出臉頰,在那盆花前來回移動,感受著葉片邊緣帶起的氣流變化。
門外的吳振,臉上的譏誚早已消失,他眉頭緊鎖,死死盯著陳明在黑暗中的每一個微小動作。
徐克一直緊繃的臉上,肌肉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前傾。
許久。
就在眾人以為他會一直這麼沉默下去時,陳明終於開口了。
“我‘看’到了……”
“它的葉子,有七片。”
他伸出手指,卻沒有觸碰,隻是在空中虛虛地描摹著。
“左邊三片,舒展著,右邊四片,微微卷曲,上麵還沾著露水,有十三滴。”
“我能聽到它們滾落的聲音,很慢,一聲,又一聲,敲在泥土裡。”
“花的形態,像一隻蝴蝶。”
“它沒有在飛,它在等風。”
他的描述,充滿了詩意與禪意。
他說完,武館內落針可聞。
所有人下意識地順著陳明的描述看去,竟真覺得那花瓣似蝶翼般輕顫,就要乘風而去一樣。
幾個副導演張著嘴,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吳振苦笑一下,他知道自己輸了。
他剛才使出了渾身解數去扮演一個盲人劍客,而陳明,隻是在那兒站著,便勾勒出了整個黑暗的世界。
徐克一直靠在椅背上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坐直。
他盯著陳明,看了足足十幾秒。
那張嚴肅的臉上,線條似乎柔和了一些,他甚至發出了一聲輕哼,似是讚許。
然而,他沒有當場宣布結果。
他看著陳明說出了一個更難的題目。
“現在,為它彈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