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在高速公路收費站收費,一周裡做2天,休4天,收入自然不高。“可那時候生活到底還有個盼頭。”她說。
後來很快就懷了孩子,她以為有了孩子也就有了人生最大的盼頭。“哪想到”她幽幽的歎了一口氣,”正趕上高速公路收費站裁員,現在不都搞電子收費了嗎?不用那麼多人了,一大半的人下來了,孩子他爸沒什麼能耐,嘴也不甜,第一個就給裁掉了。我那時生孩子,休產假沒工資,生活壓力太大,就得了產後抑鬱,很快也被單位借口合同到期,沒再續簽了。”
我以為我可以安靜的做一個傾聽者,像一個獨立的第三方,畢竟我不在她生活的有效範圍內,她的苦水倒出來也並不會對她的生活產生什麼影響。我像是一個從異域歸來的樹洞。可是她殷切的顧盼著我,像是非常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安慰。我隻好硬著頭皮問“那現在呢,艱難的時刻都過去了吧?”
“挺好的,”她說,“婚離了,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倒是利索,你看,現在做這個,錢也夠花的。”
我自己尚不知生活的出路在哪裡,也就不願意給出一個我自己都無法認同的虛無的假象。也許我可以這樣不負責任的去安慰一個陌生人,可是我與武誌紅,到底還有些許情感上的聯係,我很憐憫她命運的多舛,忍不住發自肺腑的想要拉她一把,“或者你還年輕,有沒有想過去外麵打拚?”
“我嗎?”她搖搖頭,“我都多大歲數了,又有孩子,走不開的的。”
“孩子可不可以托付給家裡的老人照顧呢?外麵還是機會多一些,你又不是沒有學曆,南方對於護士這塊兒的需求還是挺多的,很多私人醫院呢。”還沒等我說完,她就連連搖頭,“聽人家說,私人醫院也不容易的,要拉客戶,要有績效,難的很,我嘴笨,肯定是不行。”
我又想了想,“或者你創業,自己做點什麼小生意。像我們公司樓下的早餐車,那小老板也差不多和你年紀相同,我曾經粗略的算過,刨去成本,每個月的收益也很可觀的。”
“什麼?那太辛苦了吧,我可能會吃不消。而且大城市,什麼花銷都高,也不一定就能立住腳的。”
我住了嘴,彎起嘴角衝她友好的笑著,不再多說什麼。
“你呢?講講你吧,你現在過得特好吧。”她眼神裡有一種期冀的光。
我乾笑一聲,搖搖頭,“都不容易吧。”
她不相信,“你也在那什麼外企嗎?”
“我在外企待過,但是現在不在了。”我回答。
“哦,哦”她脫了很長的尾音,大概也不知道該再問點什麼。
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正經了,可就是沒辦法亦如往常的不走心的調侃點什麼。她低聲說“我現在覺得很苦悶。想著最好的時候就是我們讀書的那個時候,每天無憂無慮的,沒有這麼多煩心事。你快樂嗎?你每天過得高興嗎?”
她隨口的疑問,卻像是對我靈魂的拷問。我微微眯起眼睛,想了想,很鄭重的說“誌紅,你有沒有想過再學點其它技能?比如報個網絡課程,學電腦編程,學學動畫繪畫,或者學點簡單的考個會計證什麼的,都是很實用的技能。”
武誌紅愣了一下,“要看書學習嗎?我現在哪有這個心思啊,家裡每天雞飛狗跳的,你不知道我那個孩子有多煩。”
我無能為力了,再繼續下去,隻覺得更加尷尬。
我看看手機,抱歉道“誌紅,我約了人,咱們下次再聊吧。”
“哦,哦,好啊我耽誤你了吧,”她站起來笑道,“真不好意思,看見你我太高興了,我真沒有想到會在這遇見你。”她兩手在衣襟上奮力的搓了兩下,抬起手來想來抓我的手,我先一步伸出手去,她握著我的手在空中蕩了幾下,我心頭一酸,又說“不然我推薦你幾本書看吧,你就當閒書,睡覺前睡不著的時候看一看,文化類的,旅遊類,美食類的,也許看完之後,會對看這個世界的角度有不同的看法。”
武誌紅第一次在我麵前明顯的皺起了眉毛,“彆說書的事兒了。”她怕自己顯得不禮貌,忙開啟了另一個話題,“明天是咱們高中同學聚會,你一定要來啊。咱們好多年都沒見過類,明天再好好聊一聊把。”
我左右為難的終於還是答應了,記好了時間地點,在她殷切的目光下,再三保證一定會參加。
她一定要送我直到商場大門口,一路上還在和我聊些瑣碎的事情,空洞而沒有內容。我沒有再提起書的事情。
我暗自揣測,也許對一個生活在井底的人,強行打開了一扇窗,卻無論如何也眺望不出去,會不會反而讓她更加絕望與痛苦,或者安於黑暗,反而踏實。
我不知道武誌紅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但沒過多久,我的高中同學裡的很多人便聽說了我與她的這次邂逅,“冉星河裝的有點過了,一臉假笑,奇奇怪怪的,很難相處。”武誌紅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