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式穿越!
山頂土石飛濺。
花照水原本站立的巨石被劈地迸裂開來,一蓬雷火點燃了附近那棵垂死的樹,倏忽躥起灼人的火舌。
兩個身影交疊著摔落在不遠處的泥水裡,雲錦萎頓在地,像枝頭被風雨摧折的落花。
是顧長行和花照水。
搶在驚雷落下的前一刻,顧長行趕到了。
他竟是猶快過風雷,從花照水手裡奪下了那根尖鐵,攜卷著巨大的衝力把人從原地撲開去,然後哇的一聲嘔出一口烏血——自上次他一掌切在對方腕骨上放走了那個汙言穢語的中年人,這小子就顯然做了防備,削蔥般漂亮的五指將這倒黴玩意兒攥的死緊。顧長行一擊之下並未得手,招式已老,隻得再換,掌心抵著尖鐵中端推去勁氣,生生將花照水攏成拳的五指震開,自己卻再來不及脫手。
電光火石,不過須臾,便是雷火加身。
天地之力,何等浩大無匹。
那一瞬間的雷光乾脆地擊碎了他外放的真氣,似乎連氣海都要給劈碎,顧長行肝膽俱裂,五內俱焚,丹田與經脈無一不痛,方才落地的撞擊更是直接迫出了強壓在喉頭的一口血,把花照水那身紫衣的肩頭汙了大片。
雨那麼冷,血那麼燙,花照水似是愣住了。
或許是因為回去的幻想被雷擊擊碎,或許是沒想到顧長行會撲過來救他,他看著顧長行,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確實是為這次“歸程”籌謀許久,無論是提前向陶老板打聽避雷的注意事項,反其道而行之的推出引雷可用的手段,還是借著買來的材料悄無聲息地攢出一段金屬尖端,以至於最後出行時的準備與時機,無不努力考量過。他活了十六多個年頭,一路走的順風順水,全然不必如何操心,這已然是最周密又隱蔽的一次計劃。
可被劈的那個人,怎麼會是顧長行呢?
他畢竟是個少年人,沒有太經過事,青澀和稚氣都寫在了臉上,縱然是做錯了事情也不忍苛責,何況他又有什麼錯呢?他不過是想回家罷了,卻被困囿在這方陌生的天地裡,眼睫濕漉,唇色蒼白,淒楚地叫人覺得憐惜。
顧長行有心把他哄上一哄,免得自己一撒手,這橫衝直撞的愣小子就又撿起那根尖鐵玩命,直讓自己白挨了這一記雷劈。
“看清楚了嗎,這麼回不去的。”
顧長行竭力在語氣中尤帶著幾分輕佻戲謔,就和當初親身給花照水示範怎麼吃薯片喝可樂一般,卻實在是到了強弩之末,經脈裡灼燒的痛感逼迫他的身體開啟自動防禦機製,疲憊像漆黑的大潮一樣吞沒了他,花照水的麵孔在視野裡逐漸模糊成虛影,最終歸於黑暗。
他卻借這片沉重的黑暗漫無邊際地想到沈滄那件黑襯衣,失去意識前的一刻,他腦海裡還無不遺憾地浮現出一個念頭這下趕不及去咖啡店了,也沒跟沈滄說一聲,真是怠慢美人。
而他惦記的這位美人已然提前一刻鐘到了約定的地點,周到的點好了兩杯飲料,在小木桌上騰騰散發著熱氣。
夏季的雨天,門框的風鈴,乳白的咖啡拉花,清俊沉穩的男人,構成了一幅溫馨又浪漫的邂逅圖景,卻不知道等待的人幾乎在冷雨裡送命。
天地間一時就隻剩下規律又單調的雨聲。
雨下的太大,方才躥起來的一蓬火炬苟延殘喘地燒了片刻,就悄無聲息地熄滅了。一粒垂死掙紮的火星直濺到花照水肩上,才猛然將他驚醒過來,他下意識把掌心覆在自己肩上,顧長行咳出的那一口血早就冷地徹底,連痕跡都被衝的淺淡。
那麼滾燙的熱意,倏忽就冷了,那麼濃烈的猩色,轉眼就淡了。
而剛剛還告訴他這樣回不去的顧長行,現在閉著眼睛躺在泥濘的山林裡,好像一盞隨時會熄滅的燈。
“姓顧的……?”花照水遲疑地伸出手去,想去探顧長行的鼻息,又在放過去的那一刻被燙到了似的猛地收了回來。他突然意識到他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不畏懼死亡,他被保護的太好,還從沒有真正地麵對過死亡。他熱血上頭時也打過架,卻從不曾殺過人,他的家世便足夠讓他擁有許多人半生都拚不來的一切,根本無需搏命,也不知道江湖人說的“刀頭舔血”,“腦袋彆在褲腰帶上”並不隻是辛酸的玩笑話。
他的江湖裡沒有進退兩難的抉擇,沒有朝不保夕的憂慮,沒有生死一線的後怕,那些行俠仗義的話本故事總是大義凜然,生死不懼,所以他才想當然地以為自己不怕。可直到今天顧長行替他挨了那一記原本該劈在他身上的雷擊,他才知道他其實是怕的。
他怕顧長行的身體會在這場大雨裡慢慢冷下去,他怕他閉上了眼睛就不會再睜開,他怕他真的會死。
他怕極了。
“姓顧的,姓顧的!你醒醒,顧長行——”
他頭一次老老實實地喊顧長行的名字,卻沒人答應他了。
唯獨雨打深林,天地寂寂,落葉蕭蕭。
雨勢漸小。
咖啡店裡躲雨的客人陸陸續續走了大半,角落隔間裡的人卻還絲毫沒有動靜。桌上的焦糖瑪奇朵一口沒動,已然放涼了,沈滄還記得顧長行的口味偏甜,專門給他點了一杯,卻半晌沒有等到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