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式穿越!
夜很深了,天與城市邊緣的交際處泛起明亮的瑰紫色,萬家燈火隻剩下零星幾盞,顧長行卻還待在沈滄家,儼然是今夜都不會走了。
彆誤會,他倆都衣冠整齊地待在沈滄家的家庭影院裡。
沈滄家彆的倒還好,唯獨陽台和這個私人影院布置的格外用心,他平時有大量的時間消耗在這兒,觀摩學習各式各樣的影視作品。現在投放在小銀幕上的,正是那個新人導演孟曲的作品。
孟曲雖然是個新人,但顯然在拍電影上很有靈氣。他有野心,也有天賦,構思和鏡頭的運用都很巧妙。他倆從最近的一部開始看起,是個輕科幻類的未來主義幻想作品,劇情精巧,節奏很快,有一定的社會反思性質,他對光影的掌控尤好,構建出的幾個畫麵都頗為驚豔。可惜隻是個小體量的短劇,受到的限製也大,未能展現得太全麵。
“再看看嗎?”顧長行問道“倘若合適,我便先讓一醉去知會一聲。”
“嗯。那再看看吧。”沈滄大致心裡有了判斷,掃了一眼孟曲的作品列表,裡麵還有一些是從前在國外學習時候拍攝的“他很擅長玩弄光影,敘事風格比較考究,喜歡隱喻,這些手法如果運用的好,在懸疑或者刑偵類作品裡會很出彩。”
“那滄哥我們就順著看了?”
“好,你先等我一會兒。”沈滄點點頭,瞧了一眼腕表,卻是從櫃子裡抱了一床毛毯回來“你穿的少,一直坐著不動會冷,蓋著一點,彆著涼了。”
他說得太有道理,簡直讓人無從反駁,也舍不得反駁這樣的關切。
於是大冬天也拿著折扇扇風耍帥的顧齋主,在崇京的暖氣裡,也在沈滄關切的目光下,裹緊了他的小毯子。
他和沈滄兩個人窩在那兒一部部地刷孟曲拍的作品,顧長行不懂電影手法也不懂拍攝技巧,但直覺流選手當起觀眾來總是解讀得格外精準,抓重點滿分,沈滄會幫他補充些相關知識,配合得倒也默契。其實沈老乾部在家裡看電影習慣邊看邊做點記錄,坐姿比他要規矩很多,但架不住顧齋主實在是個坐沒坐相的,他腿長,要是在自家能自個兒占滿一條沙發,兩人邊看邊聊,連評論帶分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湊到了一起。
房間裡隨著銀幕上場景的變化明明暗暗,陰影與熒光潮水漲落一般相互交替,故事裡的人沒有台詞,故事外的人也未說話,隻有風吹過鬆林的背景音,又輕又淺,一時很安靜。
現在放的是孟曲早年一部實驗性質的文藝作品,還有些顯而易見的青澀,孟曲在這裡簡直把光影玩弄到了極致,像是一場純粹乾淨的視覺盛宴,說是盛宴或許不那麼準確,因為他並未營造過於華麗重彩的畫麵,用筆很克製,整體的暖色調子裡夾雜一抹壓抑的暗筆,拉開一半的墨綠色窗簾,墜落在地的芭蕾舞裙,少女明晰的膚光,教堂悠揚的遠鐘聲,噴泉濺落,雲雀振翅從碧空下飛過。
電影很長,故事架構卻很簡單,大約孟曲也意不在此,以至於節奏舒緩,舒緩到人覺得懶散。
大概半個小時前,沈滄睡著了。
顧長行看著看著,忽而肩頭一沉。
沈滄不小心在這樣的靜謐裡睡著了,地心引力找到可趁之機,終於拽倒了平時正襟危坐的老乾部,他靠在顧長行的肩上,呼吸均勻,或許是因為方才的碰觸,眼睫稍稍顫了顫,但沒醒。
他為了闕星河這個角色又減了重,頭發蓄長了點,看著很清瘦,輪廓比演旭宣宗的時候要鋒利,透出一股少年人飛揚的銳氣,其實是有攻擊性的,但睡著的時候實在太乖,眉眼舒展,額前幾根碎發不老實地垂下來,被勻淨的吐息撩動地晃晃悠悠,看著竟然還有點幼稚。
顧長行忍不住伸手給他撥開了,動作很輕,分毫沒有驚擾到被睡夢包裹的人。其實也是,沈滄今天一早去接他,兩個人在遊樂園折騰了一天,回來又是做飯洗碗,看劇本,刷作品,耗神耗時。老乾部沒戲的時候作息規律,大概早就困了,但也沒說,就一部部地刷下來,大概是想早點看完早點定,讓顧長行那邊好回話,眼下終於扛不住,悄無聲息地墜進了一場平穩的夢中。顧長行肩膀一點沒動,隻指尖輕輕一挑,那條軟絨的毛毯足夠寬大,攏住兩個依靠在一起的成年男性,綽綽有餘。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顯示屏悠悠地泛著一點光,右上角顯示時間走到了348,快四點了。
微信界麵最上麵的對話窗口變成了一醉,他把那個小導演的名片推薦了過來,還有一整個劇本。接著是總算結束了客套的地產老板,沈滄因為和他一天都在一起都沒有發消息,所以現在屈居第三,那個沉靜的墨藍色頭像點開大圖是一片遠闊的海域,備注被他從‘可惜高了點’改成了‘美強慘’,到今天又改成了‘居家必備’。
顧長行無意識地戳進了對話框裡,又往上滑了滑,他一直和沈滄保持著聯係,多半時候不是在聊什麼特定的話題,就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譬如這個電影不錯,之前劇組裡你喜歡吃的那家店倒閉了,又或者隻是偶爾搜羅來的表情包,其實散漫,瑣碎,沒有營養。
但這個感覺卻很新奇,一部手機,一個軟件,好像就把人的距離拉近了很多,沒了相隔天涯,屏幕兩端就是咫尺,你想說什麼,下一秒那個人就能收到,甚至為了這種即時可以反悔,還準備了撤回的功能。
如果沒有收到,那就是網不好,建議換片海域衝浪。
或者是對方拒絕接受你的消息,那就是你不好,建議換個聊天對象。
各有各的辦法。
不像從前,城池和城池之間是很遠的,中間要翻過山,淌過水,偶爾能遇到村莊,嫋嫋的炊煙升起來,也很快就散了,清晨離去的時候,薄薄一層白霜還鋪在板橋上,隻一朵枳花在牆頭相送。
走江湖是個很孤獨的事情。
你走出去很遠,都遇不見一個人,山也迢迢,水也漫漫。寄出去一封信,要很久才能收到回音,見一個朋友,也許幾年才能碰麵。
所以就像顧長行和一醉玄淨他們是兄弟,是過了命的交情,卻也不是常聯係的。
玄淨是最好找的,他總在空山寺靜坐修禪,一卷卷的佛經,一聲聲的木魚,遠在俗世之外。每年中秋顧長行慣例會去他那裡坐一坐,但倘若趕上武林盛會,卷進江湖紛爭,追查消息什麼的,大抵也就錯過了。
一醉是最難找的,這廝雲遊天下,哪裡偏僻就往哪裡去,身非紅塵中客,饒是顧長行有風月齋這麼一張情報網,找他也得費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