輦道增七!
雲灼眼神威脅星臨改口時,他完全沒有料到星臨在太陽落山後就讓他立刻自食其果。
那時他們正打算順著原路回到客棧。
恰逢暮色四合,各家燈火初上,一縷黃玉般通透的光,濺碎在星臨的頭頂,他的黑發此刻被光塗就成淺栗色,顯得茸茸而溫暖。
他不肯撒手。
一棵柳樹乾已經被他抱了半個時辰。
雲灼前去和鎮長告完彆,再回到這棵樹時,發現星臨仍然像是被粘在了那顆樹上似的。他多番無奈,幾次沉吟,思來想去除了那壇秋露白釀成此禍之外,近乎沒有彆的可能,總不能是星臨不在他眼皮底下的時候被人錘擊過腦袋。又沒有傷口。雖然說他現在的表現很像。
“抱夠了嗎?可以回去了吧?”雲灼抱臂側倚著樹乾,耐著性子問道。
但這句話像是對柳樹說的。因為沒人回應。
星臨明明聽見了卻不理他,隻是手指微動,指尖描摹著樹皮凹凸的輪廓,他神色懨懨,沒太有精神,眨眼也比平日裡慢上不少,更彆提眼底那一片不甚清明的迷茫。
過了片刻,他跟信息延遲似的,摳著樹皮緩緩吐出倆字,“我不。”
柳樹一旁,是一道翠竹編成的長長籬笆,五六個乞丐一人守著一隻破口碗,倚著籬笆衣衫襤褸地坐成一排。今日鎮長喜宴,幾乎全鎮人都去了那處,沒有路人經過,他們無飯可討,一同沉默地看著不遠處的沉默對峙。
雲灼恰好背對乞丐們,強忍著後背五六道灼灼目光,冷冷看著咬定柳樹不放鬆的星臨,“那你究竟何時才願意回去?”
無辜樹皮持續被摳,星臨依然愛搭不理,場麵又是一陣長久且無聊的沉默。
沒想到竟是最靠街角的乞丐率先忍不住了,他重重“嘖”了一聲,“真沒意思,我不愛在這兒呆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時間差不多了,我去看看鎮長發沒發剩飯,你們在這兒等著。”
“去去!發了趕緊回來說。”他旁邊的人隨便地揮揮手,視線沒有從柳樹那處移開。
地上一隻破口碗暫時失去主人的看顧,等到那忍受不了無聊而逃離的乞丐徹底消失在街角,星臨才眼睛轉動和雲灼對視上。
“好,回去。”星臨莫名其妙地頓悟,突然就撒開手,放過了那棵無辜的樹。
他說走就走,非常利落,抬腳就向剛剛那乞丐離開的街角狂奔而去。
瘋狗移速跑了一半,那街角就在眼前,星臨突然感到脖頸被狠狠勒住——
他回過頭,隻見雲灼長身玉立,一隻手從容地拎著他的後領,眼裡閃爍著憐憫的光,手指點了點背後,“反了,客棧向那邊走。”
星臨皺著臉,費力吞咽了一下。
得益於他那不同尋常的痛覺閾限,就算是衣領勒著脖頸這種力度,也讓他感覺難以忍受。
他轉過身,咬字依然清晰,卻很重,像是在賭氣,“我好累。回不去了!”
“……”雲灼眯了眯眼。
星臨笑笑,帶著一股子理所當然的軟,“要公子背我。”
一旁乞丐視線齊刷刷投來。
“做夢。”雲灼想也不想地光速拒絕。
星臨恢複了那副懨懨神情,低垂著腦袋,頭頂的發旋傳遞出一股灰色的沮喪。
他腳邊的地上,孤零零一隻破口碗,在漸起的風中沾著塵土無依無靠。彆的破口碗都在主人臟乎乎的手中,它伶仃一隻。
這隻破口碗被星臨定定地看著。
下一秒,它突然被星臨彎腰撈起。
雲灼隻覺得眼前一花,手中的領口倏地被掙脫開,他低頭一看,隻見星臨雙手捧著一隻破口碗加入了乞丐蹲坐的隊伍。
這人肯定是真醉了。雲灼心驚道。
隻見那新鮮的小叫花子伸出兩指,可憐兮兮地夾著雲灼的衣角向下扯。
星臨仰臉看著他,“嗚嗚嗚這位公子賞點吃的吧,餓了三天了。”
雲灼“……”
星臨皺著鼻子,眉眼耷拉著,捧碗的手哆哆嗦嗦,雖然他衣衫並不破爛,臉上也沒有半點灰塵,偏偏硬是憑著對乞討動作的精髓提煉,生出一股子極具感染力的窮苦氣。
這一下子殺了雲灼一個措手不及,星臨醉酒時仍不失半分模仿天賦,成功讓雲灼在一瞬間走投無路。
星臨垂下一滴鱷魚淚,“好餓好餓嗚嗚嗚……”
“……”雲灼一臉空白。
星臨“嗷嗚嗚嗚嗚!!”
眼見星臨馬上要哭出狗叫聲,雲灼一把拽起地上的小叫花子,立刻背上身,趁著夜色漸深,還不算太丟人,迅疾地閃身踏上回客棧的路。
雲灼選了一條最為曲折彎拐的野路,雖然路程繞遠了些,但有池塘蛙鳴,有草叢螢火,而且少有人走。
人少是最重要的,這樣,雲灼後背長了個張牙舞爪的人形怪物的畫麵就不會驚到淳樸可愛的鎮民們。
星臨伏在雲灼的背上,完全不是他自己口中說的累模樣。
他的手在雲灼臉上胡摸亂蹭,時不時地遮擋視線,縱使雲灼克製力驚人,還是一個暴躁就想把背上的祖宗扔進一旁的池塘,讓他今晚再洗個五桶水。
好在醉酒的星臨還是保持著見好就收的優點。
或許是雲灼在他大腿上的手越收越緊,星臨敏感地察覺到了危機來臨,他停下了胡作非為的雙手。
他轉而將手臂環住雲灼的脖頸,安安靜靜,伏在雲灼的背上,茸茸腦袋側倚在霜白色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