輦道增七!
月還是那彎皎潔的月。
踏過瓦礫屋頂,灑在沉默竹籬,無差彆地照亮世間,吞下欺詐的人在紛亂心緒中睡去,行騙的機器清醒等天明。
星臨折騰雲灼一晚,也沒打算消停。
維持機體運轉是機器人生存的第一要義。他眼神空洞地盯著鍍了層月光的窗欞,在蟲鳴星移中估算著時間,等待那被他酒後侵擾的人類睡去。意圖拿捏住一個恰當的時刻,潛入,熟練地將肌膚相貼,汲取生命。
在漫長的夜裡,世界有時像靜止,黑暗凝滯,靜寂滲透,失眠的人類會輕易地被拉入無聲的焦躁與不可抑製的自憐中。
不過星臨從不缺乏耐心,也不懂孤獨,隻是機械地待到黑夜與黎明一線之隔,便驀地從床榻上起身,行走間悄無聲息,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在走廊中化作一抹黑影閃爍,再次停下腳步時,雲灼闔目的麵龐就在他下垂的視線中。
如此輕易,觸手可及。
房門形同虛設,就像這位古代人類對他的心防。
星臨心情不錯,手指覆上雲灼手背,比以往輕柔更多,再用上白日觀禮時在新娘舉手投足中新學到的深情,目光凝在秀致眉宇,他像個深夜探情郎又不忍驚夢的癡人。
蜷曲的手指,微側的脖頸曲線,眸光微動間的落寞情態,他模擬得很好,精巧一張皮,全是惟妙惟肖的虛情假意。
他投射對象的今夜的睡眠質量也較以往更差,三次輾轉,多次皺眉,究竟是被陳年舊夢侵擾,還是新鮮的煩亂意緒困縛,這星臨無從考證,他隻能十分警惕,因為雲灼仿佛隨時隨地都會驚醒。
視線掃移駕熟就輕,類似的黑夜不斷重複,雲灼這張臉幾乎要刻進他的機械骨頭裡。
可他不倦不厭,將視線描繪輪廓當做讓他心安的每日任務,從纖長眼睫到挺直鼻梁,遊弋過陡峭的下顎線,翻越層綴堆疊的上好布料,最終落在相覆的兩隻手上——
這次有些不同。
雲灼一隻手正半握成拳,棕黃色紙質從交疊的指間漏出一角。
星臨有些好奇,想動手去抽,卻知道不能——以雲灼此刻的睡眠深度,那東西一旦離手,他們兩人必定會來上一幕猛然驚異的四目相對。
所以星臨退求其次,清醒後的雲灼會主動開口對自己說。
但其實他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以及它從哪裡來。
這世上或許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星臨更專注於雲灼。一旦雲灼在物理空間中靠近他,機體對支配者的反應會使他極度敏銳地覺察到雲灼的所在方位。白天套圈攤子旁便是這樣。
他麵對著大片竹筒,不用轉身,便知道雲灼尋他尋到這裡,稍一側目,便看見那突然出現的鬥篷人與雲灼急急擦肩,人群掩蓋下的微小動作裡,將一棕黃色紙團轉移到雲灼手中。
他在腦袋中不斷回溯那短短幾幀畫麵,終是無法從那嚴實鬥篷的遮蓋下,捕捉到任何一絲有用信息。那神秘人縝密到滴水不漏,那棕黃紙團上到底寫了什麼?
縈繞不散的疑惑中,窗外夜幕逐漸被天光稀釋,能量不斷從相觸的皮膚處傳入,星臨機體短暫充盈,雲灼夢境即將告竭。
目睹雲灼眼睫幾下輕微的顫動,星臨果斷收手起身,輕巧翻窗而出,離開偷竊現場隻悄無聲息十五步,又轉身折回,落地帶輕微足音,普通人仍聽不到,但雲灼可以。
他極其自然地由遠及近,明明是重返十幾秒前離開的房間,卻裝得像是單向新軌跡。
房門前站定,用著古人類的禮節,扣響這塊無用的鏤花糊紙厚木板。
“咚咚。咚咚。”
清晨客棧兩聲叩門,得到房間中一句略帶沙啞的回響“進來。”
星臨推門而入,看見雲灼坐在榻邊,麵色不善,帶著點顯然易見的倦怠。
“這麼早來做什麼?”雲灼開口聲音很低,眼角處被灰色晨光拉出一道狹長陰影。
“可能是昨晚飲了酒之後,太快睡過去的緣故,我早早便醒了,想著昨天還有沒解決的事,就先來找你了。”星臨在圓凳上坐下,啜了一口桌上的過夜茶,苦得他精神百倍。
“太早睡過去?”雲灼冷笑著搖頭,“不,你沒睡。你在和路邊乞丐稱兄道弟。”
“我不太記得……”星臨不信邪地又啜了一口茶,苦得齜牙咧嘴,“這茶也太難喝了。我還做了什麼嗎?”
伏在你背上,趴在你耳邊唱情歌?
雲灼說不出口的。星臨心中暗笑,麵上探詢神色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