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季愣了一下,打開門。
屋中。
伍季仿佛是第一次認識和自己從小玩到大的玩伴一樣的目光,看著梁閭,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開口道。
“今早,有甲士拿著一張畫像,挨家挨戶詢問和搜查。”
“那畫像上的人是伯母。”
“外麵的人都說甲士搜尋的人是當年在欒宮和國君的弟弟公子超有私情,在國君毒死自己親族後,懷著公子超的孩子逃出了宮的侍女。”
“如果伯母是那個侍女,那你豈不是……”
伍季欲言又止。
梁閭猶豫了一下,實在是不想欺騙自己自小便認識的朋友,迎著伍季的目光,點了點頭。
“你真的是當年國君弟弟公子超的兒子?”
伍季難以置信,神色複雜看著梁閭。
“欒國人都以為欒候血脈早已斷絕,如果你是公子超的兒子,那你不就是欒候在世的唯一血脈,是最有資格繼承國君之位的人?”
“我不想繼承什麼國君之位。”
梁閭神色痛苦煩躁,搖頭道。
“母親曾和我說過,欒國的國君和親族,不過是關在欒宮中不得自由受人操控的傀儡和囚犯,比你我都不如。”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欒候在世的唯一血脈的?”
伍季目光複雜看著梁閭道。
“在我八歲那年,我母親便將一切都告訴了我。”
梁閭抬起頭道。
“我母親說,當年她發現懷了我之後,又驚又喜又擔憂。”
“那個時候國君已發瘋毒死自己所有親族,她知道如果讓正因失去國君這一傀儡而懊惱的吳家發現了我,一定會讓她將我生下來,繼承國君之位,成為他們的又一傀儡。”
“繼承國君之位難道不好?”伍季心中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煩躁,不能理解梁閭的話,皺眉打斷問道。
“我母親曾在欒宮之中當侍女當了整整七年,她對我說欒宮之中不論是國君,亦或是公子、公孫,雖然身負欒國最尊貴的血脈,錦衣玉食,享儘富貴,但其實本質不過是一群被囚禁在欒宮這個大囚牢裡的囚徒,一群不得自由的可憐人而已。”
“我的父親公子超,他生下來後三十餘年未曾踏出過欒宮一步,從未見過沒有飛簷和殿角存在的天空,從未見過有風吹過一望無際的青色平原,從未見過奔騰湧動的河流大江,漁網、耙犁、鋤頭等物,都是自我母親嘴中聽說。”
“他對世界的認知,隻有欒宮。”
“我母親知道,如果她留下來將我生出,我會即位國君,她作為國君之母,也能脫離侍女之列,自此錦衣玉食,享儘富貴,但她不想自己人生從此被局限在“窄小”的欒宮之中,也不想我最後變得像我父親一樣。”
“於是她隱瞞了懷了我的消息,想辦法離開欒城,來到甕城將我生下,撫養長大。”
“我很感謝我母親,這十數年來我雖然過得並不富足,但很快樂和自由。”
“我想若是我生欒宮之中,恐會憋的發瘋吧,最後就像當年的國君一樣自殺而死。”
“甚至吳家經曆過前代國君一事,可能會派人時時刻刻盯著我,讓我連想死都做不到。”
梁閭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和懷念。
他懷念以前和母親的平凡但幸福的生活。
可惜在去年,他的母親重病去世,數月之後他平靜的生活也被打破。
事情已經過去十數年,範家通過蛛絲馬跡居然依舊一路找到了甕城,封鎖城門,滿城搜索他和母親的下落。
他隻能跑到最先被搜查的城北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伍季家中暫避。
想來這裡已被軍士搜查過,多少比其他地方安全一些。
梁閭抬起頭,發現伍季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他以為伍季是在對自己以前沒有告訴他這些事,而有些不高興。
他帶著歉意道。
“伍季,很抱歉之前沒有告訴你這些事。”
“實在是母親生前曾多次叮囑我,不許將此事說給任何人聽。”
伍季眼底一抹異樣一閃而逝,抬起頭笑道。
“沒關係,我隻是在想你如今該怎麼辦?”
“你這裡已被軍士搜查過,在軍士搜查完全城之前,這裡應該都是安全的,我想先躲在你這裡,至於之後我再想辦法。”
梁閭神色憂愁道。
“這幾天可能要麻煩你了,伍季。”
“沒事。”
伍季擺了擺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對了,現在已過正午,你還未吃飯吧?”
梁閭摸了摸餓得咕咕叫的肚子,不好意思笑了笑。
“是還未吃午飯。”
“那正好,我去兩條街外的王屠戶那裡買些肉。”
“另外,他平時認識的人多頗有門路,我從他那裡側麵打聽打聽,有沒有什麼辦法把你弄出城外去。”
“你待在這裡不是長久之計,城中軍士沒有找到你,遲早會搜查第二遍、第三遍……,你不可能一直能不被找到。”
伍季皺著眉頭,認真思索道。
梁閭想了想。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軍士雖然封鎖了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但王屠戶未必不知曉其他的出城之路,或者把他混在什麼東西裡弄出城去。
“伍季,麻煩你了。”
梁閭抬起頭,真誠感激道。
伍季再次擺了擺手。
“沒事,誰叫咱們是從小便認識的朋友。”
“我天生身材矮小瘦弱,小時候其他小孩欺負我,你可沒少幫我出頭,當然你長得也不壯,最後往往是你和我一起挨揍。”
伍季擺手道。
梁閭想起小時候的窘事,一直緊繃著的心神,也是為之一鬆,搖頭笑了兩聲。
“走了。”
伍季也是笑著,轉身往外走去。
到了院外,伍季關上門,從背後掏出鎖,小心將門鎖上。
他轉過身,眼中閃過一道異芒,神色複雜猶豫,嘴中喃喃道。
“一百金,整整一百金!”
“梁閭,我從未想過你會如此值錢。”
喃喃了兩句,伍季仿佛做了什麼決定,眼中閃過一抹炙熱。
“隻要這有了一百金,我就可以搬離城北,搬到那些貴族富商才能住的城中地帶去,再不用擔心吃不飽,不用絞儘腦汁辛苦的賺錢。”
“梁閭啊梁閭,不要怪我。
你雖然嘴上說著寧願要自由,也不要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但說不定,你真正嘗到錦衣玉食和榮華富貴的滋味後,便覺得自由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了呢?
到時你說不定還會感謝我。
我其實也是在幫你啊,梁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