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愣,武文殊抬頭看他。
“武總,這不是好幾天都沒見您了嘛,特意準備了一些下午餐點,我一早起做的,還放了冰袋,絕對保鮮,能賞個臉不?”雲秋泉滿眼期待,就差冒出小星星了。
武文殊十指交扣,向椅背靠去,停了若乾秒,他對雲秋泉笑笑“正好想問問你進展,一起吃吧。”
天啊!還能一起吃!
雲秋泉喜出望外地特地拿出兩個小叉子,插在水果上。
幫武文殊打開酸奶,同時擰開自己這瓶,先喝了一大口,放下瓶子,嘴唇周圍沾滿了白印,整整一圈,像個滑稽的聖誕老人。
嘴邊滿是粘膩,雲秋泉趕緊用舌頭順著舔了一大圈,望著武文殊憨笑。
每次和這小子相處,武文殊都覺得是在跟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打交道,那種透出的純真既讓他覺得無奈,又讓他覺得難得。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一直留他在身邊的原因所在。
“林祥實業這陣子你查得如何了?”將一個蘋果切塊送到嘴裡,武文殊將叉子歸位,直奔主題。
“我查了很多,嗯……怎麼說呢,確實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急急火火又叉了兩口芒果,雲秋泉向助理室奔去,將一大堆的資料統統搬過來。
在武文殊的電腦上打開係統,登入,他開始細致入微的講解
“林祥實業是中泰旗下一家老牌的實業公司,成立近十年,早些年的數據我大致溜了一下,沒什麼異常,我關注的隻是林祥實業前年和去年的數據,在財報上它所反應出的波動相當驚人。”
“波動?”武文殊抬眼看他。
靠過去,在鍵盤上一陣敲擊,雲秋泉為他展示出林祥實業近五年的財報對比圖。
這回不用雲秋泉發聲,武文殊嘴巴已經張大,麵孔震驚。
圖上的圓柱形階梯上漲不是緩慢的,而是如同火箭發射一樣,前三年溫和上揚,後兩年卻如一柱通天的摩天大樓,上漲幾乎達到百分之百,瘋狂的數字衍生出的圖形看起來異常突兀,觸目驚心。
“林祥實業前年的營收額相比同期實現了將近五十倍的增長,去年更嚇人,達到了百倍速,伴隨著無與倫比的業績增長是奇高不下的應付成本和債務負擔,但從企業營業利潤上看,其實並沒有顯著提高,也就是說財富全部以大進大出的方式消耗掉了,紙麵上根本就沒怎麼賺錢……這也太奇怪了!”
林秋泉一直趴在桌子上為武文殊做解釋,直起身,他在辦公室裡踱步“利潤率百分之三都不到,同行業來說,低得簡直不可思議,所以我又著手去查了到底是什麼樣的項目這麼燒錢,而結果更加匪夷所思!”
他三步兩步上來,又為武文殊登錄了一個公司主頁
“就是這個公司!o實體在美國,是一家美國境內的公司,林祥實業跟他們簽署了大單合同,每個月都有驚人的款額打往境外,也算是巧合,在訪問他家主頁時,一個偶然的機會下,我發現他們公司美國的taxid好像少了一位數,通過多方查證,包括拜托我在美國的朋友幫忙,有證據顯示這個公司根本就沒有在美國注冊過,完全是一個憑空捏造出來的公司,空殼而已,什麼都沒有。”
“什麼?!”武文殊一驚,立刻去翻開網頁。
雲秋泉神色凝重“武總,我能查到的就隻有表麵上這些怪異的數據和這個詭異的莫須有公司,我實在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您覺得……”
蹭地一下,武文殊站起來,在屋中來回行走,雲秋泉趕緊閉上嘴,在一旁保持緘默。
架構一個空殼公司,隻會且隻有一種目的,那就是洗錢。
可中泰對於林祥的投資微乎其微,股東占比不到百分之二十,那麼林祥洗的就隻是自己的資產,可他又為什麼要洗呢?
如果林嘯坤想去海外辦廠或是移民,完全可以走正規途徑,董事會一定會全票通過,何必犯險違規去乾這個?
可如果不是洗錢,又為什麼要把龐大的金額付向海外?
武文殊大腦高速運轉,陷入深深的思索……
很快,什麼東西在腦中怦然乍現,他立時醒悟過來,讓雲秋泉將最近一筆錢的銀行水單和劃賬憑條給他找出來,雲秋泉飛也似地回到座位前,在係統中快速查詢。
很快,記錄打印出來。
撥通一個號碼,武文殊把手機夾在肩上,翻看記錄。
“能幫我查個資金流嗎?”那邊一接通,武文殊開口。
不知說了什麼,他聲音又起“是,我知道,酬勞不是問題,我加急要,最好一個小時之內給我,條件隨你開。”
顯然那邊同意了。
銀行sift號碼和彙款細節後,武文殊掛掉電話,低下頭,麵色陰沉地,一個勁兒揉捏自己的下巴。
雲秋泉想問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又怕問了也是白搭,還影響領導思路,隻得把嘴巴死死封住,焦心等待。
一小時後,電話響起。
對方告訴武文殊,資金流向相當複雜,借助了多個銀行的虛擬端口和網關,橫跨三個大洲,最終指向緬甸境內的一家私營海外銀行,根據追蹤反饋,款項打入了緬甸一家大型跨國集團的下屬分公司的戶頭上,這個集團叫緬甸光耀集團。
“他虛擬了多少個銀行端口?”
“大概五六個吧,因為都是假的,所以防火牆的等級不高,黑得還算順利。”
沒再說什麼,把電話扔給雲秋泉,讓他跟對方結賬。
翻看雲秋泉整理出的資料,上麵密密麻麻的字跡頁麵貼著五顏六色的便利貼,武文殊坐下,點開電腦,那個迅猛的柱線飆升圖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手心冒汗,心跳如雷,有那麼一刻他耳邊嗡嗡作響,一層層的徹骨寒氣從腳底一路攀升上來,將他整個人都凍透了,指尖都是冰的。
武文殊明白,出大事了。
坐在那裡,他靜靜點上一顆煙,緩慢地吐出縷縷白色煙氣,讓尼古丁的力量最大限度在腦中發揮效力,慌亂,空白,無力感漸漸被抑製下來,思路歸位,開始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一直抽到根部,武文殊將煙頭擰了好幾轉,撚滅在煙缸裡。
“雲秋泉,寫份休假申請給我,抄上人事部,隨便編個理由,我批你三個月的假,不要再來中泰,工資照發,福利不變。”
對方驚了“武……武總,您不讓我繼續查了?!”
“查,但不在中泰,你不要再住公司宿舍,找個房子搬出去,租金找我,跟公司有關的東西都彆用了,包括筆記本電腦,自己買個新的,我給你報。”
雲秋泉就是再笨,也能感到事態的嚴重性,震驚過後,他不敢多問,噤聲照辦。
看了眼深陷在座椅之中,低垂眼簾,辨不清表情的武文殊,他幽幽地收回目光,離開總經理辦公室。
老城區的家裡。
周唯直起身,用拖把做支點,搭在上麵休息,捶打著自己酸疼的老腰。
何止是腰,全身上下都跟散架一樣,發出勞損過力的抗議。
不過大半天的時間,他已經將客廳和廚房全都裡裡外外打掃清潔一遍,除了家具變不了,所有散碎的居家物品全部換成新的,看上去的感覺截然不同,舊物新顏,顏值還杠杠的,周唯滿意地拍了拍手。
時間差不多了,他衝了個澡,洗去一身的塵埃,哼著小調,擦頭發。
給武文殊發的微信還停留在三個小時前,沒有後續,最後一條綠油油。
沒辦法,周唯給他撥電話,響到斷也無人應答,打了好幾次,仍舊如此。
完全放棄……
不出聲地,周唯衝著鏡子擺出口型,大爛人。
滴了輛網約車,他下樓。
如今的梅苑像極了紙片上那些外觀精致的彆墅地產宣傳畫,千篇一律的亮眼豪氣,卻沒有絲毫靈性,超級無感。
這個宅子是認識武文殊,從第一次被他‘粗暴對待’開始便被標記在周唯腦海中的主要回憶之地,數不清的次數跟他在前門擁吻,打鬨,彆扭,在裡麵折騰,玄關,沙發,茶幾,臥室,衛生間,落地窗,甚至是廚房都有他們的痕跡……
歡笑傷痛,怒罵吵架,和這個人每一秒的記憶畫麵都複刻存儲在腦海裡,印在心裡最深處,事實上這就是他周唯自己製造出的人生幻燈片,想要了拿出來放一放,跟這個彆墅本身半點關係都沒有,當武文殊不在這裡時,這個宅子好像失去了靈魂一樣,不過是個比較漂亮的房子而已。
真是‘有仙則靈’啊。
背著雙肩包,在a區15幢正對麵一輛停靠在路邊的空車車頭上,周唯咬著指關節,舉目望著這幢房子興歎。
拿掉耳機,將它踹進口袋裡,他跨步過去用鑰匙開院門。
插進去還沒擰轉,二樓窗簾忽然間被人大肆往兩邊拉開,毫無預料地,武文殊赫然出現在窗邊。
周唯一驚,迅速離開院門,緊貼在側麵的牆壁上。
武文殊站在那裡,一手插口袋,一手夾著煙卷,神色凝重地吞雲吐霧。
躲開這個人的視角,周唯悄悄地觀察他……
一種難以形容的沉鬱凝重堆積在這人的眉宇之間。
周唯心裡咯噔一下,飛快拿出手機,接通監控,這個位置是大書房。
有電話進來。
沒兩聲,武文殊接了。
心裡更是泛起一陣異樣,周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電話他卻一個都不接……?
武文殊的手機沒裝監控,周唯聽不到那邊說什麼,隻見這個人麵色更加沉厚陰戾,蒙上一層重重的晦暗。
耳邊是武文殊被儀器放大的聲音“……不用,我沒打算告林祥實業,法人偽造簽名的事我會在內部徹查……”他嗯嗯了幾聲,隨後說“吳律師,我同樣希望你履行職業操守,不要隨意亂傳,畢竟林嘯坤在業內的臉麵很重要,我們中泰的名譽也一樣重要……”
聽不到對方的話,沒前言沒後語,還出現斷層,周唯一頭霧水。
不久,武文殊掛斷電話,又一次撥打另外的號碼。
他聽到他說“小雲,聯係一下新沂當初焚燒的南坪倉庫庫區,按照時間線把所有的監控都給我調出來……”聲音停止兩秒鐘,隨後武文殊的語氣變得嚴厲而急迫“這跟我那次在庫區遭襲沒有關係,你彆瞎想!……對!給我加急處理……視頻太大傳不過來就找人去取,南坪到北化飛機兩小時,安排好,告訴我那人的電話,三個小時後我在機場接他……”
一個耳機從耳蝸掉下來,周唯卻渾然不覺,他盯著落地窗邊站著的男人,眼中的驚訝和恐懼並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