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心!
135
在周唯四歲那年,周錚犯了一次‘不可饒恕’的錯誤。
被周爸用自家後院的葡萄藤條狠抽了一頓,足足一個星期,周錚都是頂著一張又紅又腫,慘不忍睹的屁股蛋兒趴著睡覺的。
事情的起因是他和周唯兩人玩泥巴過家家,周錚給周唯揉了一盤泥巴丸子,把一枚硬幣隨機包入一個泥丸子中,告訴年幼無知萌萌噠的周唯隻要吃到那個硬幣,就中了大彩,作為獎勵,他會帶著他上樹掏鳥蛋,下河撈泥鰍,鐵道邊扔石子,橋底下踩水窪,high玩一整天……
周唯開心極了,爽快地一個接一個吃,沒吃幾個就去了醫院。
洗胃後蔫蔫的周唯被接回了家,紅著眼他心疼地跑去看哥哥,哥哥鬱悶地趴在床上晾屁股,看著哥哥屁股腫得比後背還高,活像個發麵大饅頭,周唯眼淚噗嗤噗嗤一個勁往下掉……
跑去拿來蠟筆和一疊白紙,他開始為下不了床的周錚畫畫,畫的都是怎麼跟哥哥上天入地大玩特玩,無論乾什麼,在哪裡,兩人都是手牽手,像樹杈一樣簡單的小手就這麼勾在一起,兩張大大的燦爛笑臉躍然紙上……
這麼多年過去,周唯早就沒啥記憶了,是周錚將這幾張小時候的畫保存下來,有次回家收拾東西,不知怎麼就給翻出來了,正巧被周唯發現,他沒完沒了屁股後麵追著問他哥這些是個啥玩意……
周錚哪好意思說,扯東扯西,借題發揮把周唯痛罵一頓,從此他弟再沒問過。
如出一轍的畫,讓周錚將紙條邊際捏出深淺不一的褶皺,咬著牙關,他極力平複湧上來的情感,耳邊是嶽念廷的聲音,這個人靠過來,偷瞄它。
“行啊,你弟還挺聰明,知道露餡了,留下訊息給你,彆人看不懂。”
抬頭,一絲訝異浮現出來,周唯呆呆地望向嶽念廷。
“這有什麼難的,想想就知道,他來找你沒成功,肯定要把你約出去。”
“嶽先生,我能去嗎?”周錚試探地問。
大咧咧坐到床上,兩手撐在身後,嶽念廷輕鬆地翹起二郎腿“不然呢?你不赴約他還會再來,你信嗎?”
周錚沉默。
“這可不是他該來的地方,對咱們不利,”嶽念廷沉下臉“你弟弟找到豪庭,可不是什麼好信號。”
周錚一怔,豎起耳朵。
摸著下巴,嶽念廷分析“上一回打斷鏈條,我查過方同失手的原因,牽扯出ix的老板秦凱,你弟弟臥底身份就是在那個時候暴露的,既然他為公安乾活,找到我這來,就說明我已經被他們盯上了……可怎麼盯上我的呢?”
“會不會哪個環節出紕漏了?”周錚問。
眉毛略皺,嶽念廷沉思,不消一刻,他蹭地一下站起來,在屋中踱步“不對……他們盯上的不是我……或者說,他們最先盯上的不是我,而是……林柏杉!沒錯!就是他那裡,那個賊窩暴露了。”
“什麼?!”周錚大驚失色“確認嗎?公安怎麼會……?!”
腳步聲持續不斷,回蕩在臥室。
周唯知道這是嶽念廷大腦急速運轉,一種極度燒腦的肢體反應,當他站住的那一刻,結論就出來了。
果然,站定,這人說“一定是林柏杉出了問題。”
“剛才我又仔細琢磨了一遍,我這邊沒有一點漏洞,就連你滅口方同被攝像頭拍到都無所謂,公安什麼都查不到,做得很乾淨,那麼可能出現的裂口隻會在林柏杉身上,溫莎操控的痕跡太重了,一整個彆墅那麼多人不說,還挾持林嘯坤一家子,風險太大,太顯眼,更何況林柏杉一向狂妄自大,經手處理的環節很容易出現疏漏,具體的我還要好好查查……”
“如果真是這樣,咱們怎麼辦?要不要采取行動?”周錚緊跟著問。
低頭凝眉,當嶽念廷再度抬頭時,他告訴他,按兵不動。
不知是周唯的出現擾亂了節奏,還是他真的乾膩了乾煩了也乾怕了,一種焦慮憂心,甚至是厭惡的表情出現在周錚臉上,他明顯不悅。
歎了口氣,半坐在桌台邊上,嶽念廷拉過這個人的手,放在自己手裡“周錚,你再等等我,多給我一些時間,這次光耀內鬥對咱們太有利了,爭權已到尾聲,很可能我滲透進去的人會借此上位,接近那些核心的組織成員,你父親……不,是我們共同的仇敵就要露出尾巴了!”
低下頭,看著那張寬厚的大手,幾乎把自己完全覆蓋掉,熾熱的溫度從相觸的皮膚傳遞過來,周錚輕聲問“那要是我弟問起這些事,我該怎麼……”
“不要有顧慮,你說什麼我都能應付,對你們兩個我沒有任何要求和限製,你們受的苦已經太多了,是我沒能照顧好你們,讓你們無端卷進這個案子,是我的錯……”周錚剛要急急辯白什麼,嶽念廷溫柔地揉弄他的頭發,對他笑著說“去吧,好好跟你弟弟敘敘舊,我知道你想他,惦念他,要太晚了就給家裡來個電話……”
一股酸澀在鼻腔中彌漫,周錚連忙低頭閃躲,嗯了一聲,快步離開房間。
紙條上的含義確實隻有周錚一個人明白。
畫這個的目的就是要約他,要他跟他一起走,‘房子上的硬幣’周錚也查過了,豪庭再往北走,就是紫荊山,北化市的a級景區,山頂上門洞嵌有一個圓形的浮雕,跟硬幣形態很像。
山上信號覆蓋不到位,gs經常失靈,山高,地大,視野開闊,是防跟蹤避定位的好地方。
把紙條對折好,塞進口袋裡,周錚買了門票,開始爬山。
紫荊山不高,一個小時不到就能爬到山頂休息站,再往上走就是護欄圍出來的頂峰地帶。
登上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浮現在眼前,他靠坐在石頭邊,手裡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塑料袋,不知看向哪裡……
像是複刻一般,胖瘦,線條,外觀跟自己一模一樣,似乎老天爺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跟他生長在同一個子宮裡,一起出生,一起成長的人……
周錚想過很多次,見到周唯,他會說什麼做什麼,可真正來臨了,卻完全僵化,嘴都張不開。
強行咳嗽兩聲,周錚開口叫他的小名“小唯。”
這是最親密的叫法,周唯後背一僵,扭過脖子,當定睛看到這人時,他放下手中的塑料袋……袋子很重,內物堅硬,磕到地上的石塊發出砰砰的撞擊聲,不少東西在裡麵互相摩擦磕碰,晃動不止……
還沒來及收回目光,周唯一個箭步上前,拳頭向對方的臉猛力揮過去,周錚猝不及防,躲閃不開,左臉重重挨上一拳,腳下沒穩,周唯的拳頭又打過來,嘭地一聲,周錚被揍得倒向另一邊……
臉頰火辣辣,又漲又痛,周錚氣喘籲籲,將嘴裡一口血唾沫啐在地上,不給他任何休息的機會,周唯再一次撲上來,處於本能,周錚抬起胳膊擋著前麵,卻在下一刻這個人的動作中完全停滯,整個背脊挺直,呆呆地杵在那裡……
周唯使勁勒上他的脖子,緊緊抱著他,像是要把他的內臟擠碎,一絲縫隙也不留。
兩個人都很激動,不斷喘著粗氣。
周唯叫他,哥……
等叫到第二聲時,已經沙啞得沁滿哭腔。
周錚心裡難受到了,像要炸裂一般,心疼,憐惜,難過混在一起,一股腦地湧上來,衝擊那個底線,終於在周唯叫出第三聲時,周錚狠狠地收緊手臂,回抱他,力度大得把周唯後背勒得骨骼作響……
就是咬碎了牙,眼淚也再忍不回去,抱著這個人,周唯不敢大聲,肩膀一聳一聳,後背細微地抖動,壓抑地哭泣著……
輕拍後背,周錚安慰他。
黃昏已近,山頂上沒幾個人,幾雙探尋的目光向他們投來,看了看也就下去了,最後隻剩下他們這對長相相仿,抱在一起的孿生兄弟……
……
…
“哢嚓”一聲,一瓶易拉罐上的指環被掀開,周錚仰頭,沁涼的啤酒滑進喉嚨裡,瞟著周唯提上來那一滿袋的啤酒,他抹了抹嘴,揶揄“行啊,帶得夠全的,連紙巾都備上了……”
踢了踢地上的塑料袋,露出兩三包紙巾。
“怕把你屎揍出來,留著給你擦屁股的。”憤恨,頂著一雙哭得紅腫的大眼泡,周唯咬牙切齒。
一個大腳片子上去,周唯被踹到石頭底下,周錚過去一把揪起這個人的耳朵,冷哼“讓你打兩下,蹬鼻子上臉了是吧?!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哎呦哎呦哎呦……疼死我了!你小點勁兒!我操!放手!他媽給我放手!哥,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周唯呲牙咧嘴,手上去又不敢碰,在空中胡亂揮舞。
笑著,周錚放過他。
耳朵又紅又燙,像個烤熟的地瓜番薯,周唯捂著耳朵,恨恨地瞪他,敢怒不敢言……
坐回石頭上,周錚彎下腰,挑了個最冰鎮的罐子,扔給周唯“買這麼多啤酒乾嘛?”
接過來,冰敷在耳朵上,周唯正視他“把你灌醉,拖你回家。”
語氣嚴肅,一點不像開玩笑。
周錚笑了下,沒說話,一口一口喝啤酒。
隨意幾筆,留下那樣的畫是周唯急中生智,他知道他哥一定能懂,也百分百相信他會來找他,一路爬山一路想著他要問什麼說什麼,憋了一肚子的話,都要溢出嗓子眼了……可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他就像泄了的氣球,什麼都不剩,不想說,更不想問,隻想帶他回家,好好過日子。
看到久違的哥哥坐在那裡,一手插著口袋,一手仰脖喝酒,頭發被山頂上的風吹得四散飄動,來回蹭著麵頰……他有些煩了,皺眉,把空了的易拉罐捏成豎條……
再不是死氣沉沉的照片,再不用那條項鏈去懷念過去,這個人還活著,還是那副樣子,有血有肉,會動會笑會打人……
眼眶一片潮熱,周唯連忙低頭克製……
“那畫你是怎麼知道的?”周錚轉頭。
“我又沒失憶,不能想起來啊,”搓了搓鼻子,周唯懟他“讓我吃那麼多泥巴,你真他媽壞!!”
露出笑容,周錚垂下頭,沒接話。
“哥,跟我回去。”
語氣堅定,透著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