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由小鎮、小湖、水田、懸崖、瀑布、水鳥形成的圖畫,早就印在她腦海裡,隻是沒有“雲南歡迎您”這行字。
她整了整鬥笠,拉了拉衣服,拿著雨傘,像正常人一樣下山,不一會兒,她的身影就飄行在水田中,無聲無息。
她走上高出水田的瀝青公路,這路按現代化標準設計,當中一條白線,兩邊是快車道,慢車道,路的兩邊是柳樹、路燈,這路不是“農科所”修的,是扶貧經濟修的,聯合國哪肯出這個錢。
她好玩似地每一步踩在中心線上往前走,她像嬰兒似地好奇,為什麼把路麵搞成這樣,她確實像嬰兒,她走出養生艙才十幾個小時。嬰兒的臉,嬰兒的眼睛,舉手抬足都像嬰兒,她哪裡知道這個星球除了船,什麼交通工具都需要輪子,很原始,老實講,拆開來看裡麵全是齒輪。
她走出不遠,離“農科所”還有好幾百公尺,這時,她聽到路邊有聲音,路那邊的坡下。這是有機生物的聲音,是另一種智慧生物,他們能把感官感到的東西進行分析、判斷、概括、推理,上升到理論,這是互通信息的聲音--一種語言,儘管她腦子裡有上千種這種生物的語言,並且早就把現在聽到的這種語言放在腦子裡程序的首位,不過,她還是第一次用耳朵聽到這種聲音,而不是腦子裡的複讀聲,她走到路邊往下看。
她山上看到的那個小湖,兩個小孩站在湖邊,大的七八歲,光腚,光頭,渾身曬得烏黑,發亮的身上掛著點點水珠,腳邊扔了一條短褲,也沒有鞋,顯是剛從湖裡上來,小的三四歲,圍著個繡花紅肚兜,露著滾圓的小光腚,真是顧前不顧後了,她覺得好笑,這是她漫長的星際旅行後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生物,是實體的,不是大腦裡的各種虛擬圖像。
大男孩的旁邊站著一個年青女子,青衣紅褲,舊運動鞋,她連珠炮地數落著大男孩
“你是不是死機啊,你爸才死幾天,這麼大一清早就來釣魚,哪來的魚,這裡連鬼影都沒一個!”
“媽媽,來晚了,魚兒吃飽了就不上鉤了。”
“啊!啊!你這死小鬼還挺有研究的。”
“我這幾天一直在看啊!”
“噢——,怪不得這幾天一大早就起來,手上拿著書,我還以為你轉性了呢,可你千算萬算沒算到,不吃早飯我不會到處找你們嗎?”
“以後知道了。”
“哈——,以後知道了,你真是不知道啊,還帶著啞兒,掉水裡怎麼辦,他不會遊的,又喊不出聲的,你想害死你弟弟啊!”
“不會的,他很聽話。”
小男孩清澈的眼睛往上看著母親,點點頭。
咦,那路上的不速之客瞪大漂亮的眼睛,感到非常詫異,不會說話卻能聽見?
那母親摟過小男孩
“你要像啞兒那樣聽話,我該多省心,還帶他出來釣魚,哪有什麼魚都死光了。”
“有的,背上和尾巴上有兩排鋸齒。”
小男孩向上看著母親點點頭,以肯定哥哥說的話。其實這個乖巧的小男孩是母親在湖邊撿來的。
那三個光顧說話,根本沒注意到公路上有雙眼睛盯著他們,遠處白色建築物裡的一個攝像頭也盯著他們。
“有個鬼啊,”那生氣的母親一把奪過小男孩手中的魚杆,一根一米多一點的細細的青竹杆,往後用力一甩那係在杆稍的白色尼龍絲從水中猛然拉起,落下的水珠在晨曦中五顏六色地閃光,尼龍絲的那一頭栓著一個小癩蛤蟆,跟著魚絲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但跟著出現的東西不美麗了,一條墨綠色的魚,追隨著癩蛤蟆躍出整個身子。
一條鱷魚!陽光下墨綠色身上瀉的水珠也五顏六色。
那母親驚得目瞪口呆。
是魚,但是鱷魚!兩棲爬行動物,念過大學的她當然知道!
這是一條二三十厘米的小鱷魚,誰把它孵出來的,那大鱷魚呢,媽媽在什麼地方,窩在什麼地方。
那母親慌忙四顧,岸邊的灌木叢、草叢,風裡窸窸窣窣響。
沒有東西出來。
那母親還沒鬆氣,臉色緊張,很快有了答案水麵上顯出巨大的波紋,慢慢向四麵擴散,浮著水草和蓮花的水麵先是露出兩隻鼓突的眼睛,接著是頭和背,綠色的厚皮疙疙瘩瘩,長長的尾巴帶著兩排鋸齒,緩緩擺動。這是一條五米多長的母鱷,它已潛伏在水邊,從它瞪著的眼睛,它已作好了攻擊的準備。白晃晃的腿和光腚都在它的攻擊範圍之內,那些嫩腿嫩手在它大嘴麵前根本不堪一擊。
公路上,手扶柳樹探頭窺視的嬌小女子,也是大吃一驚,很快在大腦裡搜索這種長尾巴的動物,各類動物圖像在她腦子裡光影般飛速掠過,從這顆星球五億年前生命大爆發的寒武紀起,什麼泥盆紀、石碳記、三疊紀、侏羅紀到一億年前的白堊紀,直到幾十萬年前人類創造文明到現在,遠古的、近代的、現代的、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飛速掠過、不一會兒,定格在一隻動物上鱷魚,頭腦裡的聲音輕聲道兩棲動物,冷血,頂級掠食者,與恐龍同時代,幾乎沒什麼進化,在漫長的兩億年裡它所吃的食物不斷變化,人類出現後也成了它的食物,孵卵期的母鱷特彆凶殘,鱷魚被人類稱為活化石。
那母親還沒驚愕過來,湖麵上又出現一圈圈波紋,更多的鱷魚正在遊來,或許早已呆在湖邊,孩子們經常在這裡出現。
那女子手扶柳樹一動不動,等著下麵會發生什麼事。
那攝像頭後麵的人陰笑著,看著這畫麵,時不時瞟一眼柳樹後麵探頭的女子,那神色好像在等一場就要上演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