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火一點燃,成群的烏鴉飛來,停在橫梁和旁邊的樹上。
架上的人無力地垂著頭,灌入綠色的液體後,一絲意識在腦子裡遊動,先是聽到遙遠的烏鴉在不真實地叫,覺得自己身軀軟軟的很不舒服,向上提著,像夢魘般不能動,接著,這種夢幻般的意識遊移不定,讓他們想起什麼,石雕像、美洲虎、向導的尖叫、逃走的驢、密林蟒蛇、沼澤、潛艇,接著微弱地聽到什麼人在尖叫,慢慢睜開無力的眼,看到自己的腳趾,奇怪地看著自已赤條條的身子,上麵還畫著紅圈、星星、箭頭,想用手去摸,不能動,向上拽著,剛抬頭,卻看到五顏六色的羽毛在眼前晃——酋長頭上的羽毛冠、兩旁是駝背的巫婆、黑長袍的祭司、他們後麵是熊熊燃燒的祭火、大凸眼的雕像,眼前的圖像和頭腦裡混亂的圖像混雜在一起——,終於串成一條線,我們是到雨林裡來的,再朝兩邊一看,全是光著身子吊著的人,意識終於跳過大腦中的那段空白,徹底清醒過來,我們被抓住了。
再定神朝兩邊一看,先前在腦子裡跳來跳去的小人,都變成了一個個高大的褐色的光著上身的人,拿著弓箭、長矛、竹筒毒箭,霧全部散去,原來我們是被土著抓住的。
想想也真好笑,這些海軍陸戰隊的精英,沒聽一聲槍響,全成了俘虜。
同樣讓他們感到奇怪的是,那些人當中的沙沙和王今芬沒被吊起來,好像被梳洗得很乾淨,站在那兒。
酋長看他們醒過來,把頂端有星星和骷髏頭的圖騰杖往地上一敲,有點猶豫地向祭司做了個手勢。
黑袍黑帽的祭司,向前兩步,雙手高舉過頭,看著吊著的人,用一種帶神秘的語音說
“爾等擅闖聖地,覬覦聖物,心地卑汙,神靈不愉,已召聖鴉,引領爾等靈魂穿越黑暗,回到爾等光明故土,永享聖潔。”
說著,祭司放下雙手,交疊在胸口,仿佛不願看他們死去般低下頭。
一群身上塗滿油彩的土著勇士,在他們前麵排成一排,弓箭、長矛、毒箭對著吊著的人。
沙沙從綁她手開始就注意這些土著,聽他們的語言,聞他們的氣味,他們的體味相當重,混合著泥土、太陽、香蕉、汗水、遮羞布的味,不太好聞,確切地說,非常難聞,但她沒找到獵狗星人。
自從她入獄到失望島,聞到了獵狗星人的味,從那以後再也沒聞到一絲獵狗星人的氣息,但她不敢放鬆警惕,獵狗星人在浩瀚的宇宙找到地球,他們的智謀和科技絕不可等閒視之,而整個地球隻有她孤零零一個人--仙女星人,她能對付得了嗎。
她一聽到那些土著人的語言,腦子裡的信息就告訴她,他們就是她要找的人,他們把仙女星人當作神,守護著仙女星人不知多少萬年前留在地球上的東西,一代一代,在漫長的歲月裡等著,可現在這些守護的人竟要殺死陸戰隊員和老爸老媽,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走到酋長身旁。
巫婆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她一直暗中觀察沙沙,這個像嬰兒一般純潔,像少女般的女孩,有一種她從沒見過的神情和氣質,和那些人是那樣地不同。
看她朝自己微微一笑。
她竟不自覺地,虔誠地低下頭,後退開去,仿佛那裡沒有她的位子。
沙沙站到酋長身旁,用他們的語言,對他耳語
“我是你們的神。”
酋長本來就疑神疑鬼,沙沙手腳綁不住,毒不倒,肌膚像嬰兒般聖潔,那些吊著的人毫無懼色,心底非常坦蕩,不像以前那些心地邪惡的人,所以他遲遲沒有下令,生怕搞錯了,還有沙沙過來,巫婆竟虔誠地退開,這都和以前是那樣不同,現在沙沙對他輕輕說“我們是你們的神”,這像天籟般的聲音,像穿過無數歲月進入他耳朵,直達他心底,喚醒了他兒時在篝火旁,仰望星空,父親對他輕聲說‘我們的神終有一天會來的’,現在,‘我是你們的神’這句話進入他耳朵,既親切又不太真實,父親對他說‘神都是坐著噴火的飛鳥來的’,可她卻是被自己綁著來的,比起父輩,他又太多地接觸到現代文明,或許,不知傳了多少代的,隻是一種神話,他就在這種傳說的神話和現代看得見摸得著的文明中,猶猶豫豫地看向沙沙。
沙沙向他頷首微笑。
他突然心底大震,呼吸急促,因為隻有心地風光霽月的神才會有這樣的笑容,但那還隻是震驚,並沒有完全消除他的疑慮,他像樹皮一樣多皺的臉上表情非常古怪,就像迷途的羔羊那樣望著沙沙。
沙沙看他還是不信,於是又對他耳語
“拉丁米亞。”
這話很輕,但像雷霆般重重擊碎了覆蓋在傳說上的厚厚的現代文明,他腦子裡所有的圖像噴泉般湧上來,雕像、廢墟、符號、塌了的金字塔、美洲虎全都活了過來,鮮明的過去的圖像和現代的圖像重疊在一起,展現出遼闊的地域,城市、森林、河流、山巒、婦女汲水、男人狩獵,神們坐在篝火旁,教先輩們辨星象,知農耕、狩獵——如何生活,神們的神是拉丁米亞,神們會回來的,現在神回來了,站在他麵前。
那些拿弓箭長矛的人,手都抬得酸了,他們將按照儀式的慣例,射殺那些架上的烏鴉,把烏鴉掛在他們的脖子上,把光著身子的他們趕出叢林,他們從此不敢再來雨林,有烏鴉跟著他們,可酋長還不發令,轉過頭去看。
站在前麵的祭司也滿腹狐疑地轉過頭來。
烏鴉們也弄不清楚怎麼一回事,伸長脖子東看西看。
那些光身吊著的人,弓箭長矛一對準自己,就閉上了眼,左等右等沒動靜,睜一隻眼看土著們,望著酋長,什麼情況,再睜一隻眼看過去。
馬建國沒有閉眼,他知道沙沙會救他們,隻是不知怎麼救,到這節骨眼了,想看看清楚,這個外星女到底會用什麼威力強大的手段救他們,看到的隻是沙沙走向酋長耳語,女巫虔誠地後退,酋長呢,也不說話,樹皮一樣的臉上,一會兒瞪大眼睛,一會兒迷迷茫茫,一會兒像木偶,一會兒狂喜,不知這個乖女說的是什麼,搞得酋長像神經病似的,待會兒得問問。
王今芬也是,看到祭司說完話,那些土著齊刷刷地拿起弓箭長矛對準吊著的人,嚇得想尖叫,但一想馬建國的警告,不要尖叫,會嚇死人的,想想也是,萬一尖叫起來,嚇得些土著手一鬆,箭射了出去,那就玩完了,就把那聲尖叫憋在喉嚨,可憋得難受,緊張得心砰砰亂跳,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暈暈呼呼看到沙沙走向酋長,對他耳語,酋長也不說話臉色比變色龍變化得還快,看到酋長伸手去抓有骷髏頭的圖騰杖,心想完了,就聽酋長大叫一聲
“拉--丁--米--亞--”
嚇得立刻大叫起來。
這兩聲大叫,把所有的人嚇了一跳,一個年少的土著沒把捏住,手一鬆箭射了出去,卻射偏了,射掉了祭司的黑帽子,祭司嚇得連忙抱住光頭跪了下去。
就在這時。
王今芬看到所有的土著跪向沙沙。
隻有她和沙沙,以及那些吊著的人是站著的,如果吊著的人也算是站的話。
拉丁米亞??這話很熟。
王今芬和馬建國腦子裡瞬時浮出兩幅圖畫,一幅在仙女縣,打開遊戲盒子,一幅潛艇上,打開盒子,盒子上都有一個穿長袍的女人,雙手高舉過頭,沙沙說這是她們的神。
吊著的人,除了馬建國和上校全都目瞪口呆,這是什麼情況,難道沙沙是他們的神,因為酋長隻向神下跪,全都望向上校和馬建國,尋找答案。
馬建國和上校苦笑搖頭,沙沙唱這出戲,連他們都蒙在鼓裡,到這時才出手,難道是想從這裡麵找出獵狗星人,但現在最要緊問題是先把他們放下來,這樣光著身子在兩個女人麵前吊著,像什麼樣子,回家說出去笑死人了。
王今芬當然明白那些人的意思,又好氣又好笑,那些英武的兵大哥老那樣吊著,不像話,烏鴉還在上麵拉屎撒尿的,笑著推推沙沙,朝那一歪嘴。
沙沙哦了一聲,對酋長耳語一番。
酋長虔誠地站起來,手握圖騰杖大聲說
“把那些吊著的人放了,他們是神的朋友!”
刷地一聲,那些吊著的人放了下來,亂七八糟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