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頭。
初來乍到,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偶然發現,他的身旁還站著一位老婦人。
“這是於媽媽,”他向她介紹“你不用怕,她是我的乳母,莫府東院,一直都是我們二人在住。”
她恭敬地向於媽媽行禮。這是娘教給她的禮節,娘將她留在莫府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萬事小心,勿忘禮節。
他招呼她坐在身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結結巴巴地回答“莫……莫如雪。”
他了然。原是一直流落街頭,昨日才進府的妹妹,父親處處留情,不知她的母親是誰。不過,知曉了她的身份,他的心卻像是墜入深淵。他真的希望,她不是自己的妹妹。
“你母親怎麼稱呼?”
她的回答乾脆利落“閻氏。”
於媽媽看著她,對他恭敬地說:“公子,是小姐。”
文書被墨暈染,他凝視著她,四目相對,那一瞬仿佛心意相通。
他突然抱住她,越來越緊……
他喜極而泣。小雪,她是小雪……
齠年一彆,整整五載,娘和小雪竟已在外流落五載。都是因為自己在莫府人微言輕,才讓娘和小雪受苦。如今小雪回來,卻再也無法見到娘——一家團聚,終是無望。
他沉聲在她耳邊說“小雪,二哥日後定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
席地相擁,他懷中的女孩茫然無措。
於媽媽提醒道“公子,小姐剛回來,還不知道那些事情。”
他終於放開她,可眼睛卻一直注視著她。她剛離開娘,日後要在陌生的府邸生活,他怎忍心告訴她真相。
他抿著嘴唇說道:“不要告訴她,她不必知曉。”
她用衣角為他拭去淚水“你是誰?聽到我娘的姓氏為何哭了?”
他握住她的手,聲音溫柔至極。
他從未對彆人用過如此溫柔的聲音“在莫府,我是庶出的次子,莫齊秋是我的名字。閻氏是你的生身母親,也是我的生身母親。莫府的當家主母是何氏,父親是當朝的大統領莫旻。還有,莫府的長子是莫齊光,三女是莫蓧,最小的莫楚楚尚在繈褓之中。你明白了嗎?”
她靠在他肩上,似懂非懂的回道“二哥,為妹明白了,二哥也想娘了對嗎?娘已經離開了,二哥也會離開為妹嗎?”
他擁她入懷,輕聲道“不會,二哥永遠不會離開你……”
她出身煙花之地,在莫府必定為人所不齒。他會教她騎射,他會讓她學會保護自己,讓她不再像昨夜一樣,遭受性命之憂。
他為她梳起長發:“來日方長,彆怕。”
時光清淺,歲月流轉。
她和他一起練習騎射,小小的東院,是他們的天地。幾年後,他被主上親封為副大統領,征戰在外,有時整整半年不回莫府。
他不在的時候,莫府的下人就會刁難她,莫齊光、莫蓧還有何氏也會來欺負她,至於莫旻,偶爾也會來湊個熱鬨。倒是莫楚楚,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喜歡待在東院玩耍。
畫麵一陣模糊,轉眼是傍晚。
西邊的天空,落日灑下緋紅,東院的草木籠在一片明輝豔光中。天上的雲似白羽,影入水麵,與水草、葦影和著暮歌搖曳起舞,波光粼粼中滲出壯麗嫵媚。
她撿起一塊石頭,扔向不遠處的水池,石頭在水麵上打了三個水漂。
細細的腳步聲漸近,乳母於媽媽手提菜籃朝廂房走去,菜籃被白布蓋著,誰也不知道裡麵放著什麼。於媽媽每日出莫府一趟,從未間斷過。至於乾什麼,她也懶得問,因為就算問了,於媽媽也不會說。
晉國自十五年前曾發生內亂後,國力衰退,民生凋敝。新國主登基,內憂外患。涼國徘徊於晉國西境,燕國覬覦晉國東境。主上運用緩兵之策,一邊派莫府率領軍隊抵抗涼國入侵,一邊對燕國進行和親。
聽說自小對二哥有愛慕之情的林府三小姐林思柔昨日被下旨和親異國,皇命難違,林思柔若真的心儀二哥,此時一定很傷心至極。
世界上被當做籌碼的人,何其無辜。
乳白的炊煙和灰色的暮靄交融在一起,給牆頭、屋脊和樹頂罩了—層薄紗,使它們變得若隱若現。
她一連向水池扔了七八塊石頭,水中的景物隨著波紋破碎,一圈圈蕩開。
而後,池水漸漸歸於平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於媽媽拿著衣袍出來為她披上:“小姐,天涼,回房休息吧。”
她搖頭:“再等等,二哥的信快到了。”
夕陽徹底沒入地平線,一弦彎月懸在東方的天空。驛站的士兵扣響東院後門,她接過信,向信使道謝。
火漆完好無損,信的內容應是安全的。
她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雖然紙上隻有寥寥數語,但她,足矣。
安否四妹,我在外一切都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