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在婚輿中等得不耐煩的公羊婧看到尚陽未來繼承人這幅忸忸怩怩的樣兒,怒從中來,“逸兒,識大體,顧大局,你的太傅沒教你嗎?”
“我……”被公羊婧一訓,小逸塵原來噙在眼框的淚珠立刻撲簌簌的掉下來。
看見愛子落淚,王後心疼得不行,卻沒法挺著六個月份大的孕肚蹲下去安慰兒子,隻能心疼的用絲絹輕柔的擦拭著兒子臉上好似流不完的淚水。
“彆讓你母後難過!”尚陽王看著愛妻傷心的模樣,氣急不已,也心疼不已。他上前撫在小逸塵緊緊抱住妻子明顯凸起的腰身上的兩隻小手上,用些力氣把它們牽回小家夥身前,一俯身,把小逸塵抱起,不敢停留,轉身把他送上送親的架輿。回身時,摸摸小逸塵圓潤的小臉蛋,“等你回來就有人跟你玩了,去吧,很快就回來了!”
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去安撫自己因心疼愛子而悄然落淚的愛妻了。
不敢掙紮的小逸塵還是踏上了搖搖晃晃,孤寂漫長的路途。弱小無助的他終是沒能用他那幼稚的方法阻止親人的分離。
有的時候,自以為是的大人總是不能真正理解孩子那些單純美好的小小心意!
經過尚陽臨晉、義安、茲城,鳳揚溫郡、鄯安,義頌羅郡、紹陵、奉夏,穀梁雁城、上郡。跨四國十座城郡,曆時將近兩個月,一行人才抵達穀梁興城。
期間小逸塵沒有流過一滴淚,喊過一聲苦。雖然他知道大姑母對他也是真心疼愛,但她的嚴厲和尊威從小讓他打心裡感到敬畏和不適,更彆說衝著她撒撒嬌怎樣了。
穀梁子合和公羊婧的大婚上,小逸塵圓滿的完成了任務。他凝著一張玉盤似的小臉,顯著一方大國的威嚴,隨著司儀的一聲呼喝,一雙小手牽著和公羊婧相連的一尺花球的左端,沉著腳步踏過三十九級階,上到中道,把花球左端和公羊婧一起,鄭重的交到穀梁子合手中。雖然就是用這麼點腳力,一個簡單的小動作,卻是不一樣的人做,有不一樣的意義。
剩下的就基本沒有小逸塵的事了,新人拜天地,宴百官,賞侍從,小逸塵都是束手旁觀。因為代表著尚陽王,新人的第一杯酒禮敬了他,他以茶代酒回了禮。剩下的時間,穀梁朝臣因他年幼無人搭理他,公羊婧也無空閒過度關注他。基本整個婚宴他都坐在位子上發呆。
夫妻燕爾,鸞鳳和鳴,難舍難離。穀梁子合為了昭示對公羊婧的寵愛,大婚後除了早朝,其餘時間一直都在王後寢宮與公羊婧卿卿我我,你儂我儂。就連被特殊關照,允許居住在王宮的小逸塵,也隻是晨時請安才能和公羊婧好好說上兩句話。一旦穀梁子合下了朝,公羊婧就立刻是“有了夫君忘了侄兒”。
小逸塵十分不滿姑母對自己的態度,可是他無法,畢竟大姑母已是彆人的妻,他也隻能在心裡怨憤的叨念那對不顧念他人情感的“可惡”夫妻。小逸塵每天隻要一離開王後寢宮,就開始鎖眉抿嘴,而且情緒一天比一天的糟糕。他想立刻回尚陽去,可是不行。大婚當日,他在姑母的眼神示意中就應下了穀梁王半個月期限的挽留。一連五天在公羊婧和穀梁子合的膩歪中落荒而逃的小逸塵終於明白,穀梁子合所謂的“為了讓王後不至因嫁入異國,遠離親友而萬分傷感,小殿下可在宮中多陪王後些時日”的說辭,隻是想讓他清楚的看到他對公羊婧的“寵愛”,對兩國交好的重視態度。
對於生於王室的人來說,察言觀色是一種本能,便是癡的傻的,也能本能的察覺到真心的善意和靠近的危險。更何況小逸塵生而早慧,不管穀梁子合演的多麼投入,他依舊能在那雙深邃的眼睛底處看清他的虛情假意。他覺得,那真是讓人惡心極了。
但是還是那三個字,他無法。這是公羊婧的選擇,也是尚陽國的選擇,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抱怨,他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指責,他便隻能是視而不見。
在這種掙紮的心情中,小逸塵在穀梁王宮煎熬著度過了九天。至於剩下的六天,卻是不得不說人心的奇特了。有的人一輩子也不能溫暖一顆心,而有的人則是看見的第一眼,就注定了一生的羈絆。
在穀梁王宮的第十天,小逸塵照舊來給公羊婧請安。方才走到殿門口,就聽到裡麵一陣歡聲笑語傳出,小逸塵奇怪,穀梁子合此刻在上早朝,那麼,在這穀梁王宮內有誰敢在王後麵前如此放肆?快步進入殿內,就見公羊婧和一妃子著裝的人“相談甚歡”,那人側對著門,扭著頭和公羊婧在說話。小逸塵看不到她的麵容,卻能不加思索地猜出她的身份,穀梁王唯一的王妃——梅可心!
小逸塵輕步上前,邊走邊尋思,要說這梅可心啊,也是個聰明識趣的。素聞穀梁子合獨寵梅氏,更是甫一登基就把身為側妃的梅氏立為王後。後來礙於各方麵的壓力,不得不將其貶為梅妃,迎大姑母為後。而在他們將要到達的前幾天,梅氏就因病臥床,再不踏出寢殿一步。在婚宴舉行當天乃至之後好多天都托病不露麵,該是怕引發衝突和難堪。如今大勢已定,她正好直接以妃子禮儀向大姑母見禮,直接避免了自己的尷尬。不得不說,很多時候聰明人做事總能皆大歡喜。
“逸兒給大姑母請安!”小逸塵的問安打斷了那兩個女人的笑裡藏針。
“快快起來!”公羊婧看見小逸塵,麵色欣喜,下座扶起逸塵。而挺身抬頭的小逸塵卻能清楚地看到自家姑母眼中沒完全遮掩住的憤怒。
能把素來持重的大姑母給惹得怒火衝睛,這梅氏也是挺能耐的!小逸塵探究的側頭看向旁邊淡然自若的女人,那人一張白皙鵝蛋臉,螓首蛾眉,唇若含珠,一雙瑩潤透澈的桃花眼笑意清淺。小逸塵不知,這一轉頭,便是一輩子的戀念。可那時,他隻覺得心中似衝進了一頭莽撞的小鹿,“這位是?”
“嗬嗬,逸兒來穀梁多日,竟不知寵冠穀梁的梅妃嗎?”公羊婧笑道,她把“妃”音壓重,諷刺意味明顯。
“小殿下安好!”梅可心不理公羊婧的挑釁,淡淡一笑,起身向小逸塵作揖請安。
“梅妃娘娘安好!”小逸塵從容回禮,麵上平靜無波,心裡那頭小鹿卻好像跳到嗓子眼了。
問過安後,梅可心又和公羊婧閒聊兩句,便要起身告辭了。小逸塵看著那女子婀娜多姿、儀態萬千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視線外,仿佛他所有的思緒也都跟著她一起遠離,隻留下一個空蕩茫然的軀殼。
梅可心真的很聰明,她前腳剛離開,下了朝的穀梁子合後腳就進了王後寢宮。小逸塵不想看那兩人虛與委蛇,穀梁子合一進門,他也告退了。
稍後,心情激蕩的小逸塵在後花園十分“趕巧”碰上了賞花的梅可心。小孩子總是會特彆容易引出大人的喜愛之心,尤其是聰明的小孩。更何況梅可心本身就是溫善可親,平易近人的性格,一大一小很快熟絡起來。
兩人無所不談,所說內容也是天馬行空。旁邊婢女聽著,往往上一句兩人問答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下一句就不知又說到什麼東西上去了。偏偏兩人的對話還能無縫對接,也是好玩的很。
小逸塵遠在他鄉,在一個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真心與之為善的氣息,他不知不覺流露出對梅可心的依賴。梅可心久居深宮,心中孤寂,自然樂得和小逸塵嬉笑玩鬨,再加上她嫁給穀梁子合三年也未孕一子,如今穀梁子合又迎新後,她太渴望現在有個什麼能成為她的精神所牽,心神所係。不然她怕,她可能會瘋。
而小逸塵剛好在這個時候闖進梅可心的生活,她給他溫情,他給她理解,兩人一拍即合!
煎熬的日子總是太長,歡樂的時光總是太快。
五天後,小逸塵戀戀不舍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梅可心在寢殿門口“送彆”,她眼圈通紅,眼角含淚,最舍不得、最悲傷的——是她。小逸塵回家會有親人的關懷,朋友的陪伴,而她,卻隻有在他麵前才能釋放自己,縱容自己。他走了,她將再次回到那個她給自己圈的牢籠中。自此一彆,再見無期!
梅可心身居深宮,一滴淚徹底斷結一場癡心。可她不知道的是,在那遙遠的西南雪山上,那個和她曾一同歡笑過的小男孩把她永遠地安在了心底,時時刻刻,關注著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