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大唐!
澤、潞失陷,就是獨眼龍的一塊心病,為奪回這扇大門,晉軍是煞費苦心,也是準備多時。毅勇軍在城中休整二日後,補充了糧秣,便與晉軍合計三萬戰兵自晉陽出發,直撲潞州而來。
此次晉軍出動騎軍四千,步兵萬六,前軍由李存賢所領一千騎並步兵三千,毅勇軍與其餘晉軍在後為中軍。
鄭守義對這邊地形不熟,但也不陌生,至少石會關以北還算有點印象,因為上次來晉陽,他跟李嗣昭追著汴兵走過。但是再往前,鄭大帥就沒什麼經曆了,他隻是通過軍中的地圖有個大略的了解,不過,軍中配發的地圖對這一片描述也不仔細,大概位置應該不錯,但是細節就不要奢望。
從晉陽向東南經過石會關,出鼓腰嶺,一路向南,就到潞州。經晉軍介紹,這石會關、鼓腰嶺,皆是途中險隘,易守難攻,如今都在梁軍手中。上次援晉,鄭二就是追到石會關下駐足回返,未敢深入。
當時的梁軍主將氏叔琮據說不久前被梁王弄死了。
嘖嘖。
物是人非呐。
前麵是一串險隘,李存賢卻隻領四千兵為前軍,兵力如此單薄,鄭守義頗為不解。反正周德威未讓毅勇軍在前開路,老鄭也就將這些疑問默默揣在心裡。畢竟他是客軍,心裡打定了隨時跑路的主意,並沒有為乾爹兩肋插刀的覺悟。
戰爭進程卻大出鄭哥所料。
預想中的慘烈攻關完全不見,李存賢幾千兵一路勢如破竹,梁兵或一觸即潰,或棄關城而走。短短數日,大軍竟於十一月十七日進抵潞州城下。
梁軍仍是據城不出,晉、遼聯軍遂掘壕圍城。
梁兵這是抽什麼風?
晉兵初來他不戰,晉兵在城外掘壕,他不騷擾。
這是什麼打法?
這是汴兵?
在義昌,鄭大帥才被汴騎追得鼠竄,大李子手握十萬大軍都不敢動手,難道這邊的不是汴兵?但如果潞州守軍如此拉胯,晉王能憋屈多年而不取?至於主將丁會,那也是個悍匪出身。
匪夷所思,簡直匪夷所思。
種種疑惑盤旋心中,燒得老黑要瘋,叫來張澤詳詢。張書記是有才不假,可是他對這邊的情況也不了解,兩手一攤,不敢胡扯。
時至歲末,天寒地凍,但是潞州一帶冬日不似盧龍嚴酷,晉兵有備而來,鍬鎬齊備,十數日圍城兩匝。城中梁軍整日在城頭觀望,毫無動作。甚至有天夜裡鄭大帥出來巡視,依稀聽到城中有歌舞之聲?不對,好像是嗩呐,哀樂?城裡誰死了?軍中誰死了也不能奏哀樂啊。
是丁會死了?還是瘋了?
丁會瘋不瘋的暫時無人知曉,遠在河北督戰的梁王聽聞晉軍圍了潞州,感覺十分不妙,立刻發兵來援。
十二月七日。
梁王以行軍司馬李周彝為帥,將步騎三萬,自河陽經澤州北上,救援潞州。
十二月十四日。
梁兵到澤州,為晉軍斥候偵知。
周德威立刻聚將,準備迎敵。
帥帳中,掛起一幅巨大的輿圖,上麵彩繪著山川河流、城池關隘,可惜都很抽象。看慣了李三郎的地圖,鄭二再看這幅畫作十分難過,硬著頭皮聽講。
周德威坐在主位,鄭守義坐在右手。鄭哥右手是李存賢,李存賢對麵是李嗣昭,他三人身後,各有兩員將領侍立,周德威身後則立著個李存勖。此次晉王允他領百騎從征,之前一直呆在中軍,到潞州後這廝常引百騎往來斥候,這回發現梁軍援兵到達澤州就是他。
這廝有些手段,捉了幾個舌頭,問明了敵情。
簡單介紹了梁軍狀況,周德威指著澤、潞之間的一片區域道“晉城至此二百餘裡,此處為長平關,左近即古之秦趙長平戰場。此次梁兵來援,約三萬左右,其中騎軍三至五千,餘皆步軍。
梁兵,百戰之師,伏擊恐難建功。我欲以步軍當敵正麵,以精騎繞其側後,借山形掩藏,待兩軍交戰時擊敵之後。可一錘定音。”
這些時日晉軍忙著挖溝,鄭大帥與大寨主等抓緊勘察附近地形,走遍了附近的主要道路、山川。
澤、潞兩州是被太行山包圍的一片穀地,東、西兩邊是南北走勢的山巒,相距七八十裡,在澤、潞中間一帶,有一條東西走向的低矮山群,正好將兩州南、北隔開。這片山群不高,其間有許多孔道,騎兵往來十分便當。
鄭將軍心中將附近的地形幻化,大體想好了幾條道路,對周德威這個思路表示認可。不過真要付諸實踐,還需要更加細致地籌劃,亦有一些疑慮。“周帥,彆處我不擔憂,隻我軍兵力有限,不知當以多少兵南下阻敵。若南下兵少,隻怕陷入苦戰,南下兵多,又恐潞州有變,若城中汴兵若刺我後背,當如何?”
梁軍的反常表現,讓鄭守義很不放心。
周德威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環顧四周,對身後李存勖道“你來給鄭帥分說吧。”
鄭守義見狀,知道果然有鬼,豎起耳朵聆聽。
李存勖道“鄭帥,朱賊弑逆,人神共憤。昭義丁帥心向大唐,已決意棄暗投明,向父王投誠。故,潞州守軍不會出城。”
“丁會要反水?”
這個消息驚得鄭大帥瞠目結舌。
朱溫派到潞州的昭義節度使,丁會,元從大將,居然要反水?怪不得乾爹三萬人敢來打潞州,怪不得一路乘風破浪,可是……這個消息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這就是咱黑爺的格局小了。
仔細想一想,將領造反還少麼?
當初他們就是跟著劉仁恭投了河東,後來老劉進盧龍,不也是高思繼等盧龍守將放水,才能拿下的李匡籌麼。
潞州怎麼丟的?那不就是晉王麾下大將李罕之造反嘛。
早年清口一戰,起因一半是剛剛拿下鄆、兗,三哥有順手削平淮南的意圖,但是,直接導火索卻是梁王派在徐州的守將跳反。
最近梁軍跟楊行密大打出手,同樣因為淮南大將反水要投梁王引發。
再往上說,朱三他自己就是黃巢叛將,手下全是亂臣賊子。如此上行下效,有甚奇怪?
甚至於天下藩鎮不都是大唐叛臣麼?你反我,我反你,很合理嘛。
不過,丁會反得如此及時如此巧妙,隻怕彆有隱情。
說什麼丁會心向大唐?笑話,他早年就跟著黃巢、朱三造大唐的反,後來跟著朱三造黃巢的反,這老小子帶兵四處追殺舊主,此次又要反了朱哥。就這麼個主,你個小崽子說他心向大唐,這也太他媽扯蛋了。
卻聽李存勖繼續大言不慚道“天佑元年,蔣玄暉使牙將史太,夜入洛陽宮,弑先帝及二妃,卻矯詔稱二妃弑逆。朱賊躲在關中避嫌,後諉過於朱友恭、氏叔琮,殺二將欲塞悠悠之口。
天日昭昭,何人不知此乃朱賊所為?
丁帥雖為梁將,實為唐臣,心憂社稷,凶訃至潞州,丁帥即令全軍為天子發喪。我家三代忠於王事,丁帥遂決心棄暗投明,以潞州歸父王。”
鄭守義聞言,繼續愣怔半晌,嘴巴足能塞進倆鴨蛋,都有點聽不下去了。
還能要點臉麼?心憂社稷?呸,就你朱邪家那是忠於王事?
兩次打進長安攆跑天子的是誰?
大順年間,是誰把神策軍殺得片甲不留?
又是誰幫著王重榮跟天子搶鹽池?
再往前,虐殺段文楚扯旗造反的難道是我老鄭?
恬不知恥,恬不知恥呐。
睜著眼睛說瞎話,還他媽說得如此義正詞嚴,這本領,他娘的爺爺得學啊!
回到自己帳中,與眾將分說因由。
聽說丁會要降,李澤李書記感覺豁然開朗,道“我明白了。朱賊早年殺朱珍,觸動不可謂小。最近又借故殺了朱友恭、氏叔琮等。弑君者史太也,二將不過各守宮禁並未動手,殺之難道真是為了諉過?
丁會,元從舊人,鎮中威望甚高。
朱珍、朱友恭、氏叔琮之事,豈能無動於衷?
這廝十有七八早就與晉王交通,隻因梁軍勢大、晉軍式微,不敢動手。此番梁王北征,鎮中空虛,故有意借機起事。以梁王手段,豈能不知他與晉王私通,或者,丁會亦擔心梁王凱旋後會拿他開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