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大唐!
五月十五日。
晉陽。
李存勖的潞州之戰,果決乾脆,隻可惜受限於實力,除了保住潞州不失,亦未能擴大戰果。晉王看事不可為,主力迅速撤回晉陽。
此時,去蔚州出差的張承業已在城裡等了數日。
因遼王熱情相邀,張承業在靈丘前後住了六日,這才返回。老中官惦記著新出爐的晉王,不顧年高,倍道兼程往回趕,可惜還是慢了一步。他回到晉陽時,李存勖已經領兵出征南下了。
於是老中官就幫著看顧老巢,等待前線訊息。日日向上蒼許願,時時向大唐的列祖列宗禱告,保佑前方順利。
五月初三捷報傳來,晉陽是否舉城沸騰不好說,至少老中官是老淚縱橫。
在他麵癱的表皮之下,裝著一顆對大唐的赤子之心。
自李克用病重,甚或更早一些,張承業的心中就一直承受著重壓不小。眼看著大唐一天天走向崩潰,眼睜睜看著朱三篡逆,老中官是心如刀絞。
可恨,他隻是個無能的中官。
可歎,河東雄鎮江河日下。
他沒有回天妙手,儘管他已經竭儘全力,也隻能稍稍延緩河東的沒落。李克用病死,李存勖上位,更是讓這個老中官倍感煎熬。
此前,他最擔心的是晉軍與遼軍火並,最後讓梁賊撿了便宜。
如今潞州大勝,張承業感覺總算是要否極泰來了。
為甚張承業總是對李克用抱有幻想呢?
關中三鎮犯闕那次,李克用打翻了李茂貞等逆蕃,十萬大軍屯在渭水,欲朝拜先帝。彼時人人擔心李克用擄了先帝,行不軌之事,畢竟,他朱邪家的屁股也不乾淨。先帝憂心忡忡,都沒敢讓他對李茂貞窮追猛打,一看李茂貞慫了,趕緊湊了許多錢財,好言慰勞一番就讓他回去。
然後,人家就真的走了。
彼時李茂貞是什麼德行?
安史之亂以後國朝有個傳統,就是天子遇事就往巴蜀跑,結果這廝是鳳翔節度使,正好擋在天子入蜀的路上。這廝胡鬨,直接就把先帝堵在長安,對著天子叫囂,跑呀,我看你往哪跑,然後逼死了宰相。
對天子是百般羞辱啊!
有這麼個反麵典型樹著,再看人家李克用,妥妥的正麵人物嘛。
至少,到如今晉王與遼王都還是奉唐朝正朔。
並且,據說盧龍李家也是李唐宗室?
嘿嘿,彆人不曉得,難道他張承業對此也一點風聲也無?
李載義,並非無名之輩啊。
而今擊破梁賊,不論將來怎樣,老中官都覺著興複大唐的希望又多一分。
豈能不哭。
李存勖意氣風發,拜那老宦官一拜,道“張公一路勞苦啦。”
一戰定乾坤,晉王真個是春風得意。
不管張承業究竟起了多大作用,李亞子都衷心感謝這老中官的功勞。盧龍軍是否會背後捅他一刀,始終是他心中大患。
如今好了,梁軍潰亂,南線暫時穩住,終於可以專心解決這位義兄了。
回來路上李存勖已經下令,調晉陽部分新募漢兵去汾州把李嗣恩換下來。他那有千多吐渾、沙陀精騎,加上李嗣昭的千多騎,手中精騎已有一萬出頭。
河東山形地勢自有乾坤,有這萬餘兵,數量雖然少些,卻已有一戰之力。
至於潞州打得這般順利,多少有點出乎預料。
開打前,李存勖說是能贏,其實也是豪賭。但是,他也萬萬不敢想象會贏得這般利落,主力幾乎未損。隻那潞州是真慘。入城時,守軍、民眾死亡大半,最後李嗣昭隻剩殘兵五六千,民人瘦骨嶙峋,不忍卒睹。
其實有許多人是近一半個月死的。
稍早一些,城中還能樵采,待梁軍收攏包圍後,不但糧食短缺,柴薪亦缺。據說城中門板家具全做了劈柴,待燒罄了,竟以人骨煮人肉而食。
李存勖雖出於沙陀,但是他自小長在晉陽,讀漢家詩書,又是晉王愛子,苦了誰也苦不到他的頭上。何況晉陽是河東治所,再爛也不至於到吃人的地步。
從前聽說過李罕之是軍中有名的魔王,人稱李魔雲,可是李亞子又不曾見過,缺乏直觀感受。當日入城,卻讓李存勖看得心驚,其慘狀,至今難忘。
可是你就說奇了,李嗣昭還是那麼敦實,一點沒見瘦,也不知吃啥吃的。
不能問呐。
張承業與晉王各懷心事,把臂入殿。
晉王坐了主位,老宦官一如既往地立在身後。周德威等將領分彆入座。李存勖道“雖有小勝,尚未竟全功。”指指北邊,“遼王還要來晉陽吊唁呢,嘿嘿。”
李嗣昭躋身前列,自覺晉王還算重視自己,心情不錯。不自覺地悄悄揉揉足麵,那裡傷口已愈,隻是走路還是會隱隱作痛。也不知是真痛還是怎麼,杏林瞧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被圍年餘的經曆不堪回首呐!
那日晉王破敵,他倒是在城頭聽到了城外寨中的喊殺聲,可惜他手裡隻有數千殘血,霧大又瞧不真,哪敢開城尋死,隻是催促士卒在城頭謹守。
鬨了半日,喧囂漸息,周德威來叫開城,李嗣昭都不敢相信,以為這廝已經降了梁朝。直到李存勖至城下顯身。彼時霧散,李嗣昭看城下果然都是晉騎,夾寨裡也安安靜靜沒有異動,又聽李存勖說明緣由,他這才開門迎了晉王入城。
還好,還好啊。
梁王的書信他早就燒了,沒留病根,使者也是當眾殺了,眾所周知。就算有點手尾,那也是親兒子辦的,不會有差。
可是李嗣昭終究是有點心虛,便湊趣道“大王勿憂。遼兵馬軍浪戰犀利,未聞馬軍也能攻城。”
這廝本來想表表忠心,可是晉王卻聽出來李嗣昭有點膽慫。對此,晉王也不戳破,謂身後張承業道“張公,你從北邊回來,觀遼兵軍容如何?”
張承業道“盧龍軍容鼎盛,至於人馬眾寡,不能詳知,或有數萬,亦或是二三萬?”老中官搖搖頭,表示軍情大事不能胡說八道。
這並非他有意推搪。遼王號稱十萬大軍,究竟幾何誰給他說?乾兒子張忠支支吾吾不吐實情,他也不能一一點算,所以確實不知。
不過,遼兵精銳他是見了地,與河東精騎在伯仲之間?
實在不好評價。
李嗣昭也感覺出來主公不大滿意,想多說幾句建言獻策。畢竟在座諸位,數他與老黑合作最多,對遼軍最為了解。可是話在嘴邊,又記起來去年打潞州時,晉王就在軍中,就覺這多說多餘。
李存璋道“遼兵來晉陽我倒不怕,倘若彼輩不來反而麻煩。”
這話總算講到了李存勖的心坎裡。
河東是雄鎮不假,但是對與他“李”家來說,其根本恰恰是在北麵忻、代之地。那裡有大量內遷的胡兒,吃苦耐勞,是上佳的兵種,還產馬。若被盧龍占了,那才是生不如死。
可是看目前這個情況,李可汗似乎真的就是想占住代北不走啊。
晉王的目光轉向李嗣源。
這位義兄,在此戰居功至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