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大唐!
同州。即陝西大荔。
劉知俊將軍在沉思。
應該說是又在沉思。
最近幾日,劉將軍是日日沉思,腦仁都要炸了。
去歲在潞州得天子垂青,敗了也沒降罪,改他為西路招討使,讓他領兵搞定關中的亂局。
平心而論,天子對關中這邊還是不大上心。
或者說,天子恐怕根本就沒有經營關中的心思。
因為梁朝的重心在山東,在東京。
雖然前唐從此勃興,但是經過二三百年風雨,這天府之國早已凋敝。尤其梁帝幾次西征,將關中人口遷徙一空……
也不能說遷徙一空,總之是讓關中元氣大傷。
劉知俊也能理解,原來山東有個獨眼龍、李可汗搗蛋。如今獨眼龍沒了,結果河東、盧龍合流了,更難搞。不把東邊整利落,哪有心思管這邊?
不過,劉知俊並不覺著不好。
既然朝中眾將都盯著山東,也就是說,沒人要來跟他搗蛋。隻要自己不犯大錯,在這邊角之地,他劉某人就是土皇帝呀。
他劉知俊將軍也算對得起天子。
去年六月,他大破岐軍,李茂貞僅以身免。
今年,又複延、鄜、坊、丹諸州。
最近天子加封他為檢校太尉、兼侍中,大彭郡王。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自是喜事,可是後頭還跟著一個任命,讓他去做北麵行營都統打河北。
若早個一年半載,這也算是喜事。
河北確實該打,現在關中暫時消停了,正好騰出手收拾河北。彆看盧龍吞了河東,其實要徹底消化且費勁呢。李可汗為啥在晉陽待著不走,不就是想早日捏合兩鎮麼。不容易,梁朝從區區汴州走到今天,一路過來可沒少吃虧。
說句良心話,李可汗正是虛弱之時。地盤大了,原本兵力被攤薄,反而力量虛弱了。
此時出兵,正當其時。
要說對建下這番偉業全不動心,那不能夠。
但是,劉知俊多少覺著東邊水太深,很猶豫。
尤其是最近王重師這事兒鬨的,劉知俊心裡不踏實啊。
王重師乾得好好的,天子就下令移鎮,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哪個大將不擦亮了眼睛盯著。
結果呢?
劉扞這個王八蛋,居然汙蔑王重師有反意?這狗才才來關中幾天,爺爺在關中跟王重師配合多少年,能不知道老王有沒有反意?
有反意,還能乖乖交權回京麼?
就這麼淺顯的道理,聖人居然……居然就把王重師殺了!
這可是嚇壞了劉知俊劉大帥。
當初調王重師回京,也說是另有任用。
如今讓他劉某人回去,也說另有任用。
嘶……
劉扞汙王重師在關中有反意,跟李茂貞有勾連,然後王重師就沒了。
那爺爺我呢?
究竟天子隻是要對我另有重用,還是要拿爺爺開刀?
我交了兵權之後,又是哪個來做劉扞?
入你娘的劉扞。
弟弟劉知浣派人來說千萬不能歸朝……
但是不去行麼?
不成了黃泥巴掉褲襠?
難呐!
“三哥兒,你說這京城我去是不去?”
這種時候,劉知俊也隻能找兄弟問計了。
三弟劉知偃道“去不得呀!王重師便是前車之鑒,二哥這不說了麼。”
劉知俊猶豫道“若聖人確是要我去征河北呢?”
聖人有詔,不去那就是得反。可是,造反就有前途?
打到今天這地步,自己創業想都彆想。
老軍漢劉知俊看得很清楚,李茂貞是死狗一條,李可汗哪怕並了河東,實力比梁朝也差得不少。丁會當年跳反,現在是有口氣,但是有什麼前程可言?李克用活著不敢用他,李存勖不用他,遼王還是不用他。
嘿嘿,就是跟著他去河東的隊伍,據說也都散了個乾淨。
一個“反”字,並不容易出口。
“哥啊。這兩年聖人所作所為還不清楚麼?侍衛親軍、禁軍弄完,這便要整藩鎮了。大兄久在邊塞領兵,聖人這是要收權啊。
去,能將隊伍帶去麼?
便是打河北勝了,咱這隊伍也散了。難道還會放哥哥回來?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劉知偃道,“哥啊,聖人老了,人老他糊塗,不是從前啦。”
是呀,人老容易糊塗,漢武帝晚年尚有巫蠱之禍呢。失了兵權,自己還有什麼?性命攸關,劉將軍也管不了那麼許多。
“奈何二哥還在京城?”
劉家哥仨,老大劉知俊,老二劉知浣,老三劉知偃。老三一直跟著自己,老二卻在天子身邊做內直右保勝指揮使。
其實就是人質。
自己若反,弟弟可就完了。
“大兄糊塗。且拿話穩住聖人,給二哥兒去信,讓他設法先走啊。”
不管造不造反,這個兵權不能隨便交,那個朝廷不能隨便回。
“也隻能如此了。”
……
“鄭帥,這河南地可是寶……寶地呀。”
宋瑤坐在馬上,開開心心給鄭守義介紹。
經過深思熟慮,鄭大帥還是決定拉兄弟一把。
兩人議定,出征的軍糧先由宋瑤墊付,待得了財貨再算。
宋將軍如何不肯?發一千精兵,隨毅勇軍南下,直撲夏州而來。
能打下夏州,花點錢算什麼?再說,宋將軍地頭熟啊,虧不了。
看著這幫黨項羌在眼皮子底下晃蕩這麼些年,總是不敢下手,宋瑤心裡彆提多難受了。
終於能動刀啦!
渡過黃河才三日,已破了兩個部落,擄得二萬多牛羊,數百匹馬、橐駝。
六千多人,一天吃六百隻羊,倆月都吃不完。
為了穩便,鄭大帥將隊伍分成幾部分,一部趕著牛羊緩行,一部在前快速穿插,一部居中。
“國……國朝盛時,這邊十分繁榮,可惜如今荒廢了。”宋瑤不無遺憾地說。
本想誇誇這邊大有可為,話到嘴邊宋瑤卻沒敢說。萬一說得這老黑心動,他賴著不走了可如何是好?
其實鄭守義哪想在此久留,此時此刻,黑爺苦著個臉,隻顧不住地擦汗。
熱。
真熱。
這邊跟山北真是不同,水草不缺,但也有不少沙丘間雜其中,光景蒼涼。
路也不平。一會兒東轉,一會兒西回,前一刻還在地底,後一刻已在丘頂。
一輪赤日在頂,曬得老黑十分難過,很後悔過來。
為避酷暑,大軍隻好晨昏行走,中午尋處休歇。
總算這路水塘、水溝不少,熱了就進去一滾,稍解暑氣。
宋將軍派人在前,引著毅勇都開路、搶羊。也不必愛惜畜力,活著就走,死了就吃,一日行或四五十裡,或五六十裡。
這把鄭哥可不敢快走,既不知前途幾何,又不熟道路,可得穩著點。
拿不拿下夏州不重要,不翻車才要緊。
真是一路走一路搶,期間居然破了個近萬人的大部。
萬人怎樣?跟禿頭蠻比,那還是差遠了。馬也少,刀也少。毅勇軍打頭踹門,天德軍在後跟進,幾進幾出,直將牧人殺得膽寒,抱頭鼠竄。
馬少,跑都跑不了。
真是肥呀,鄭爺都想掉頭回去了。
毅勇軍忙著一路搶,宋將軍就有點急了。
這麼搞不得走了消息?那還能打得下來麼。
老宋天天圍著鄭大帥催促快行,但鄭爺就是不為所動。
如此行了半月,前麵來報,再有一百二三十裡就到夏州城了。
在前開路的郭屠子本想突一把,奈何夏州有防備,沒進去。
能沒有防備麼,北邊殺成這樣,再沒點警醒那還是個人?
六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