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大唐!
在天德軍休整二日,鄭爺浩浩蕩蕩就往回走。
十月,大軍趕在落雪前回到了朔州。
去時兩手空空,回時滿滿當當。
扣除給天德軍分去的,再減去隨軍消耗,到家點算,所得有萬餘精壯女子,二十三四萬隻羊,四萬多頭牛,橐駝四千多,馬匹倒是補充了損耗就沒富裕。
此外,糧食基本吃光,餘財不便攜帶的,都與天德軍換了畜牲不提。
這些錢糧雜事都給劉三去忙,鄭爺沐浴更衣,死豬般呼呼狠睡三天。
四十開外的人了,往來奔波數千裡地,其中風餐露宿之苦,誰人知之。
苦也。
苦也!
彆都魯、兀裡海等幾個部落,經過千山萬水也都來到。
早兩年,因阿保機南侵,彆都魯、速合兩家損失慘重,乾脆抱團取暖合為一家。兀裡海損失較小,與彆都魯一道,暫被安置在單於都護府附近草場越冬。
他們,就是朔州的北屏以及眼線,未來深入草原,正要賴其領路。
東城附近地域,被李三正式劃為河東牧監的馬場,派了人手過來打理。
王有良、鄭全忠已募了軍隊,蕃漢皆有,正在加緊操練,準備開春就去屯駐,軍號“振武”。振武軍節度使下怎麼能沒個振武軍呢?但振武軍的操練,鄭爺隻是抽空看看,就不打算全程參與了。
至於抓生產搞經濟,都由劉三領著鄭四等人忙碌。這方麵,經驗教訓都有,總之不需鄭大帥操心。
休歇數日,老鄭覺著無趣。
此時天寒,去草原是受罪,張澤建議往晉陽一行。
鄭爺以為有理,便攜了張書記同行。
鄭大帥移鎮振武軍,事前誰都沒說,張書記也是事發才知。一直沒得機會跟鄭二深聊,借著此次同行,張書記是起力拍捧,道“主公,此番以退為進,端地了得。”一根大拇指在二爺眼前亂晃。
這路南下,鄭大帥破天荒坐了馬車。
年紀不小,得愛惜自己呀。
鄭二歪著晃晃悠悠假寐,聽這酸丁說話,眼皮不抬道“哦?有何了得。”
張澤道“恕我直言,天下南北兩分,不在梁,即在遼,單乾沒前途了。至於淮南,浙江,福建,關中,乃至蜀中,皆塚中枯骨也。
主公是遼王元從,自然要跟好遼王。
這百有餘年……
張澤本來想講講這百來年藩鎮割據、上下疑忌,話到嘴邊,感覺全沒必要,改口說“明公自請移鎮,主上必定心中歡喜,好處那是大大地。
何況,吭吭,”張書記清清嗓子,顯得鄭重一些,“汴梁雖然勢大,然依我所見,若非天塌地陷,最終定是遼王成事。
正所謂鳥隨鸞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自高。
若主上弘業開國,淩煙閣內當有明公矣。”
淩煙閣?
嗯。
有些事,鄭守義如今越發覺著跟武夫們不好說。
比如這移鎮,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想挪窩。經營數載,事情一一理順,倒叫李承嗣那廝摘個桃子。真是自家種樹,彆人乘涼,全無怨言那不可能。
可是不挪不行啊。
除非造反。
可是正如張澤所說,如今造反也沒個搞頭。
隻是,這些話跟弟兄們似乎越來越難啟齒。那懂的自然懂,比如舅哥,老馬匪,這都不用說,彼此心裡有數,有分寸。至於遇上那不懂的,說也沒用,而且,說多了人家會否以為是老鄭疑心呢?反倒沒事搞出事情。
還是與這酸丁好說話些。
鄭守義遂道“誠哉斯言。”
張澤道“此去晉陽,明公可請主上遣人來鎮治錢穀,一如義武舊事。我記得李司馬曾有言,節度使管軍不管民,刺史管民不管兵,遼王欲以此為成例。此次明公移鎮,遼王既未授明公朔州刺史,又不曾彆授他人……
或是忘了,或是等著明公開口吧?
某以為,當為後者。
這振武軍窮困潦倒,那財權不要也罷。”
“嗯。”這事鄭守義也在猶豫。
權力呀,嘖嘖,抓起來容易,放下去難。
咱鄭大帥也就是個俗人。
在義武鎮,被李老三拿了財權,雖說他清楚遼王的心思,可是到了這振武軍,遼王一日不派人來,咱老鄭也樂得裝死。
可是,真的能混過去麼?
不一日將到晉陽。
前麵村莊圍了許多軍士,不待鄭爺靠近,便有一隊人馬過來查驗身份。
原來是遼王走訪農戶,正好給他撞上。
鄭守義素知大李子喜歡在農家轉悠,立刻下了馬車跑過去。
卻見裡正家裡擺了幾口大鍋,遼王、軍士、老農,正圍了吃喝說笑。
聽說鄭二來了,遼王讓身邊眾人擠一擠,要給老黑讓出個位置。隻是鄭二看看局麵太擠,倒是邊上老中官那一鍋人少,就湊過來坐下吃。
也不說話。
小中官張忠踩著小碎步,上去給乾爹磕了頭,恭恭敬敬在旁伺候。
老中官張承業見是鄭守義來了,微微頷首,目光卻不離李崇文左右。
從前,他對這位遼王知之不多,哪怕乾兒子來信說過許多好話,老中官也沒太放在心上。匆匆一年,張承業算是明白為啥遼王能成事了。
當年自己想在河東搞搞生產,抓抓紀律,難呦。上有悍將,下有驕兵,他一個外來戶,誰鳥他這一壺?硬著頭皮砍了幾個實在不成體統的,就惹得李克用親自來找他說項,請他注意工作方式。
疏忽數載,張承業深知自己所得有限。
一年前,遼王到鎮,卻是擼起袖管就乾。
亂兵早就殺了一批又一批,自不必提。
就這個治鎮,區區一年,首輪計口授田已經搞完。
遼王從河北調來大批小吏,從晉陽開始,挨村挨戶地登記人口。為了乾得快,這幫家夥宣傳,來報戶口就給糧,報一個人,就給一升,以至於出現有人反複領糧的鬨劇。
遼王隻讓人仔細登記,儘量避免,甚至沒有讓人討還多給的糧食。
張承業曾就此詢問遼王,遼王道,聖賢書都說要愛民,何為愛民?不怕人民得利,惟恐百姓吃虧。做到這一點,可說是愛民了。
說得老中官萬分感慨,明君呐!
再說清丈土地。
這邊戶口記完,那邊土地也差不多摸清了。
官吏們一邊實勘,一邊與賬簿比對,過了夏收就開始正式授田。首輪已經完成,最多再有一年,河東本地民戶的授田就能結束。
授田標準就按國朝舊製執行。
國朝均田製,每丁可授田百畝。
如今人少地多不愁沒地,地方豪族也被反複清洗,授田的難度隻在於清丈與授田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這方麵,遼王從軍隊抽調了一批老兵,給新來的官吏做跟班,持刀挺槍地下鄉清田,既給官吏們撐腰,也是一種監督。
回想當年自己在河東整頓生產,那真是舉步維艱啊。
李克用並不重視,他要人沒人,要啥沒啥,下鄉都是兩眼一抹黑。甚至於很多麻煩,就來自於河東軍自身。
遼王的兵跟著官吏下鄉,有人送禮未必不取,態度也說不上說和顏悅色,可是,人家至少不會主動騷擾地方。而且,有些軍士識數,不少軍官還識字,很多時候還能幫著官吏乾些雜事。
那河東軍,李存賢部都算是好的,下了鄉照樣進屋明搶。也就是比其他同行強不少,好歹不殺人,搶東西也不算手太黑。
大白天奸淫婦女的事情……好像他張承業沒有捧到?
好吧,說回遼王。
比較不同的是稅製。
遼王沒有如國朝初年那樣搞租庸調,而是按兩稅法收稅,但是標準有所下降,大體落實了最初隻收三成稅的承諾。
從前張承業對這河北藩鎮很有看法。
畢竟他是中官,肯定屁股坐在天子一邊。
但你不得不承認,人家能跟朝廷分庭抗禮上百年,這是有道理的。
至少這位盧龍的大帥,上田壟下地頭真是不辭辛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