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大唐!
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鄭二哥腦子裡突然蹦出這麼幾句詩文,順口就唱了出來。感覺還是缺點意思,確實是月夜不假,可惜沒有大雪,而且咱們鄭老板肚子裡的墨水有限,其他詩文也想不出來,乾脆放棄了。邊上小屠子剛喂完了馬,正抱著酒囊解渴,忽聽自家老爹吟詩,忙將口中酒漿咽下,翹著大拇指讚歎道“大人好詩!”招了老黑一記白眼,奶奶的不讀書,這是李太白的名章好吧。
想到李太白,就想到了自己的這個字。義貞,國初程知節也是這個字,那可是位列淩煙閣的人物。你要說早個幾年,鄭將軍是想也不敢想的,能有塊地皮占住,這就不錯了。誰能料到就走到了今天了呢?哪怕再早個把月,他都不敢想。一道山關,就擋住了所有的念想。
李大讓他去看看渝關,他老鄭也就是抱著看一看的心態來的,包括那一通扯淡的話,都是老馬匪跟他臨時起意瞎胡鬨,可你就說這世事之奇吧。李小喜這孫子能反水這你敢信?然後就,就拿下了幽州,劉窟頭還落了個大敗。隻要頂住這一波,幽州就是他們豹軍的啦。
淩煙閣麼什麼的鄭老板還不敢想,但是跟著大李子水漲船高,這已經是眼前的富貴沒跑了。而且,這汴兵也挺配合,玩得這麼浪,就真給他各個擊破的機會。鄭將軍忍不住抬頭望望天,大李總說自己是福將,賊老天,老子問問你,爺爺是不是也有點天命啊?到底是爺爺沾了大李的光,還是大李子沾了爺爺的光呢?
這是一個問題。
這邊老黑在胡思亂想,那邊郭屠子、掃剌是輪番騷擾,已經鬨了大半夜,每一輪都是對汴兵的殘酷摧殘。你看他是繞著放箭,可是敢放鬆麼?百十步距離,轉眼就到眼前。放箭阻敵?試了,基本沒用,敵騎非常警覺,隊形比較鬆散,再精銳的士卒,聽令拋射都拿手,但是要夜裡射中奔馳的騎兵,這就是高難度的技術活。偶爾射翻了一兩匹馬,其實也是瞎貓碰見死耗子,而且騎士們本領不差,在地上打個滾,屁顛顛就跑了,汴兵又不敢追,毛也沒有撈著一根。
更要命的是箭矢有限。按道理唐軍要求一兵十壺箭一百支,戰兵隨身三壺,可是此來追擊逃敵,大夥兒都忙著抓俘虜、搶財貨,都彆說十壺箭,攜滿三壺箭的有幾人?那箭不輕的。十個人六匹馬騾或者驢,運力很有限呐。一壺箭肯定有,張存敬簡單摸了底,反正報上來說人均能有兩壺,但如何能信?
肯定不足。
還餓。
盧龍的這幫殺才壞呀,就在四百步外,大大方方地點火烤肉,還他麼挑了個上風口,飄香四溢,勾得汴軍饞蟲直冒。看得見吃不著啊!他們是被圍的一方,沒有柴薪,也沒工夫點火,隻能趁間隙啃兩口乾糧湊合。
還行,身上大餅子還有。
水,亦快用儘。
張存敬早在中和年間投了東平王,也是騎將出身,追隨大王討黃巢、戰蔡州,打李罕之,對,很早之前宣武就捶過李罕之,征徐、兗,總之十幾年大小上百場打下來,這麼窩囊還是頭一次。要知道,除了碰上河東,汴軍多少年下來,大部分時候,其實是用騎兵壓著對方打的。豈料今天自家騎兵都跑得沒影,被燕兵這般羞辱。哪怕有個二三百騎,也不至於被這麼摁在地上摩擦呀。
對騎戰頗有心得的張存敬知道,不能再這麼拖延下去。都什麼時候了,李思安還沒到,定是出了狀況。向西走個十來裡到永濟渠,無論如何,先解決水的問題。張將軍抬頭望望星辰,找到紫微星,仔細辨明東西,便下令軍陣緩緩挪動。十幾裡地,爬都得爬過去,否則渴也渴死。
屠子哥就是為了惡心人的。一邊讓老郭、掃剌去連番騷擾,其餘軍士則稍稍挪遠一點,就地生火烤肉。武夫們有這個樂子,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又是唱又是叫,生怕汴兵不知道這邊有肉。
“打了一日,餓了吧。”
“汴軍弟兄,你等已被包圍啦,器械免死。”
“投降吧,我軍善待俘虜,還有肉吃。”
為啥要挪遠點呢,太近,萬一汴兵發瘋,怕來不及上馬麼。
也不知是騷擾起了作用,還是肉香的效果,好像是汴兵陣腳有些晃動。剛剛啃完半根腿的薛阿檀道“要打麼?”毅勇都、鐵騎軍都已經發揮了作用,鐵槍都還沒出手,薛將軍有點技癢。
“不急。這才多久,還沒累垮。”鄭哥又給薛哥切了半條肉,撒上香料,鹽,看薛阿檀吃的滿嘴流油,十分滿足。
披著鐵甲,鄭哥坐著都累,這幫汴兵站了幾個時辰能不累麼。要麼說老郭他們壞呢,一見汴兵有坐下休息,就上去將人攆起。不過二哥覺著還不到火候。觀察半日,他覺得這幫汴兵水平至少不輸牛犇。那麼以他對老牛的認識,此時此刻,遠遠不到崩潰之時,甚至,都有可能是人家一計,就等著爺爺衝上去找死呢。
江湖月老膽子越小。鄭哥打了十年仗,還是有些心得。
眼見汴兵開始緩慢移動,鄭哥才將嘴裡的骨頭一吐,抓起頭盔罩上,招呼眾人上馬。“走,瞧瞧汴兵鬨什麼妖。王副將那裡有消息麼?”
鄭老三出去轉了一圈回來,說“尚無消息。估計李思安進長河了吧。”
長河守軍確實已逃散一空,據說老百姓也跑個精光。劉大帥在貝州殺孽太重,誰不怕被報複。估計早把老劉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如今的百姓,如果這點警覺性都沒有,是斷然活不下來的。當然,即便如此,也活得不易,尤其在這華北平原上,跑,很多時候是無處可逃啊。
從長河到這裡大概二三十來裡地?不要小看這點距離,隻要撲殺了遊騎,李思安還真就彆想知道這邊什麼情況。再說,那些遊騎跑得那麼浪,他們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張將軍的境況吧。
燕軍不來衝陣,張存敬果然有點遺憾。
是的,他倒是希望敵軍來衝一波。累是累,至少此時此刻,軍士們餘力尚足。都是打老了仗的,上下皆知,如此局麵結陣不但能自保,而且,若對麵騎兵貿然衝陣,恐怕還能將之反殺。而一旦陣形潰亂,他們的下場不會比劉仁恭好到哪裡去。不,隻會更糟,因為對方都是騎兵,自己跑都沒法跑。因此,張存敬倒是不擔心手下的殺才們不拚命。
問題是人家不給自己拚命的機會啊。
奶奶的,沒騎兵吃虧大了。
聽到鄭二的角聲,郭屠子、掃剌收兵回來。今夜,他們兩部比較辛苦,往來奔馳騷擾並不輕鬆,每次也得全神貫注、全力以赴。儘管知道他們已經吃過,但鄭哥還是從懷裡取出兩條羊腿遞給哥倆,“慢慢吃,不急。”
這是特意留的。
這種騷擾戰鬥,掃剌最是拿手,人又多。到後麵老郭每次就幾十人上,這廝一來二三百,多的一次五六百,氣勢搞足,那地動山搖的,掃剌自己都怕。結果人太多,節奏沒控製好,被汴兵抓住機會射了一波,好在躲得快,隻撂下了幾匹死馬。也有人中箭,因有鐵甲護身,都沒大礙。
為何當初總打不過迭剌部,未必是奚人勇士就怕死,就技不如人,主要就吃虧在人少、馬少、甲少,尤其吃了鐵甲少的虧。他們奚人幾個才能拚下人家一個,怎麼打?如今麼,掃剌覺著,就自己這一千鐵騎軍,跟阿保機那狗東西掰掰腕子也是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