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夢!
不管傻不傻張津都如願踏上了和曹主事一起去京城運貨的路,這一趟費多少功夫他不在意,他隻在意自己的猜測。
既然一起上了路就避免不了搭話,張津也從曹主事的話中了解到此趟去京城的目的——青絲來確實賣得很好,但是京城沒有交秘方給分號,而是死死地攥在手裡,隻把成品運出來賣。
海州雖然經濟繁盛,但是海州的采蝶軒也隻是個小分號,第一批貨並不多,再進貨就需要有商隊的萬盛錢莊出人手幫幫忙。
這樣的藏私行為張津可以理解,畢竟方技這種東西如果人人都知道的話,就不稀奇了。賣得這樣高的價格絕不是因為原料,而是因為配方和營銷。
但是再細密的,比如拿出配方的人是誰,就問不到了。這種東西也不能貿然問,不然說不好要結仇的。
張津按捺中心中的激動,靜靜等待到京城的那一日。
商隊走得很急,因為曹主事說很多沒有買到的人已經交了錢預定了一些,大家都想新年有一個新的氣象,圖個吉利,也圖個體麵。人都是虛榮的,哪怕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過年一看彆人一頭黑發,你好意思頂著一頭白發?那豈不是說明自己不如彆人?那可不行!
因為海州距京城並不遠,又是急行,所以四五日便到了。
曹主事著急忙慌地去金樓拿貨,張津沒有一起去,而是到萬盛錢莊打探消息。
“不瞞郎君說,這個很多人都想探問,但是知道了又怎麼樣,誰敢去撬王相公的牆角。”錢莊的主事為難地說道,以為張津是想探尋秘方。
“並非是這個……我找這個人另有原因。”張津說道。
另有原因?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原因?主事不解,但是總算明白了張津有所需求。
“之前也著人或明或暗地打聽過,采蝶軒瞞得很緊。”所以還是不知道。
“我聽說在此之前采蝶軒的大掌櫃去了一趟平西郡主府?”張津問道。
“說是去送東西的,這個郡主雖說是個孤兒,手裡可不少錢呢……”主事不懷好意地笑道。
送什麼東西能勞動采蝶軒的大掌櫃?張津不解,但沒有再問主事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主事麵上叫著三郎君,但心裡並不把他當回事。這些人在張家管事二三十年,早就眼高手低油滑得很。
“看來還是得我親自出馬啊……”張津喃喃自語道。
……
張津躊躇了幾許,還是帶著小廝叫了顧宅的門。
門開了,是古伯開的門,看見這位滿臉皺紋卻一頭黑發的管家,張津暗自腹誹這就是那個染發劑吧
稍稍一打量,張津兩手並在身前行禮“小生海州張竹清,家中行三,想與郡主做個生意。”
古伯擺擺手“是染發劑的事吧?和我們家沒有關聯,快走快走!”
可見這幾日沒少被人打擾。
張津深吸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我找貴主另有他事,還望門房通傳則個。”
怎麼看他有些緊張?古伯正疑惑,然後就見張津的小廝偷偷摸摸遞過來一張紙。
什麼東西?古伯搭眼一看,嚇了一跳。
海州進奏院的飛錢,一千貫!
“我隻問郡主一句話。”張津說道。
隻聽說過前段時間壽城有個財大氣粗的傻子管事花錢買名望,今日又遇見一個花錢帶話的。古伯看著手中的飛錢券,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巴掌。
有點疼……不是做夢……
想了想顧瑜前幾日說沒有錢了,下人都請不起了,又看了看門外這兩個人瘦瘦弱弱的應該沒什麼殺傷力,古伯終於答應幫他通傳一聲。
張津不免舒了一口氣,但是心還沒有徹底放下來。不知道這位平西郡主,是不是“同胞”……
聽到通傳的顧瑜也是匪夷所思,怎麼什麼稀罕事兒都讓她趕上了?
“好啊,帶進來吧!”顧瑜說道。
千金買一句話,她倒要聽聽這話裡的玄機。
人很快就在婢女們好奇的注視下被請進來,大家紛紛想知道什麼話居然價值一千貫,願意出一千貫帶一句話的傻子又長什麼樣。
“長得倒是挺好的……”有婢女小聲說道。
“你是不是思chun了……”有人揶揄道。
“去你的……”
這些調笑的話沒有讓來人的腳步有任何遲鈍,他從容不迫地隨著管家進門一路穿過遊廊走到大堂。
然後就僵在了門口。
“是你!”來人驚呼道。
“是你?”顧瑜疑惑道。
她看著張津的表情,發誓如果這個人膽敢扯什麼一見傾心千裡尋愛的戲碼,她定要讓下人們打斷他的腿!
來人果然欲言又止神情激動。
顧瑜也做好了趕他出去的準備。
隻是沒想到他開口說了一句話,不僅和染發劑無關,甚至在周朝都不太可能聽到。
“同誌們辛苦了!”張津鼓足勇氣說道。
什麼?什麼辛苦?
“為……為人民服務?”顧瑜不可置信地接了一句。
什麼服務?他們在說什麼?
顧宅的婢女們麵麵相覷。
然而就在顧瑜接完這句話以後,兩人都沒有再開口。
說些什麼吧,千裡迢迢過來找人家……可是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之前他們也不認識,他隻是聽到染發劑的消息,才有了這個大膽的想法。真的被證實後,張津反而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說什麼了。
“你們先下去吧,我有話要同這位張郎君談。”顧瑜吩咐道。
下人們被支開,就連四語也被帶了出去。
“真是同鄉?”顧瑜心裡五味雜陳,不敢置信地問道。
“真是!”有人開頭下邊的話就好說了,張津不由感慨道“我來這裡九年了,沒想到還能見到同鄉!”
顧瑜抬頭看著他,十七八歲的樣子,長得還不錯。
“你是魂穿還是身穿?”顧瑜問道。
“魂穿啊,我原身都快三十了……”張津答道。
顧瑜頓了頓,忽而笑了“那你是位大叔啊!”
“叫什麼大叔,是俏郎君呢。”張津佯裝不滿道,還原地轉了一圈“怎麼樣,玉樹臨風罷。”
顧瑜哈哈大笑。
“你呢?”張津也好奇地問道。
顧瑜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那你怎麼做的染發劑呢?”這句話如果換個人來說,會讓人覺得是在質問。但是張津滿眼滿臉的疑惑,並無不滿。
他是單純好奇這個問題。
“腦子裡邊的東西亂亂的,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都記得,怎麼死的,活了多久,倒是忘了。”顧瑜平靜地回答。
氣氛突然冷了下來。
張津連忙扯開話題“要不咱倆也做個生意吧?”
這樣以後就有借口來往了。
“生意?什麼生意?”顧瑜好奇地看著他。
“我雖然是張家二房的嫡子,但說到底還是不如大房的地位高,我要是想做出一番成績,少不得要自己琢磨一個省錢的路子。”張津解釋道。
“既然是同鄉,你可以造造玻璃,造造花露水注致敬王子豪什麼的,豈不是很容易發財?”
張津歎了口氣“我一個搞金融的哪裡知道這些,早知道會……我小時候就應該好好學習。”
顧瑜又哈哈大笑“彆傻了,學校又不教這些。”
張津忍不住看過來,她樣貌端正,臉頰略有些嬰兒肥,年紀小小看不出來傾國傾城,可愛倒是挺可愛的。初見時還覺得是個拘謹的孩子,現在居然也有這樣的大笑。
顧瑜見他看得認真,忍不住打斷了他。
“你在張家過得不好嗎?”
張津歎了口氣“說過得不好罷,實際上過得還不錯。我以前就是做金融的,到這家也算專業對口。”
“但是不太幸運的就是沒有隨機到大房。在這個嫡長為尊的朝代,厲害可以讓你過得好,但是厲害不能讓你過得最好。”
始終在一幫不如自己的人手下謀生,怎麼甘心?
“你胃口很大啊。”顧瑜說道。
過得好還不行,還要求過得最好。
張津點點頭“是啊。不瞞你說,我以前看過一些小說,主角各個多牛掰各種金手指,怎麼到我就不行了呢?”
他皺著眉頭,看上去是真的疑惑。
“我覺得是因為……”顧瑜故意停下,然後看張津果然被吊起了胃口,才補足下邊的話。
“我才是主角。”
嗬……這小孩子。
“你是主角,我也可以是主角啊。所以你這個主角還有沒有什麼妙招可以給我這個主角的?”
顧瑜果然低頭沉思。
“這樣吧,你給我點時間我好好想想做什麼。”顧瑜說道,“染發劑這個,畢竟是漢朝就有先例,我想著大周的人不會太難接受。再做彆的,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合適的。”注1
畢竟染發劑這種材料常見成本低又能賣高價的東西並不多,要做什麼總要考慮周到一些。
張津心滿意足地走了。
顧宅的下人們不知道這位俊俏的郎君在屋裡和郡主說了什麼,但也沒膽子探聽,繼續分散開做自己的事去了。
張全回來說鈴蘭的傷好多了,問要不要帶回府裡問話。
顧瑜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鈴蘭是誰,直到張全看出來她的疑惑補充了一句“前幾日那個被打的婢女。”
因為拳腳打得還挺狠所以鈴蘭的內臟受了撞擊不便移動,於是張全遞了些錢懇求大夫給鈴蘭空了一間房出來,鈴蘭這幾日都在醫館裡住,今日已經大好了。
顧瑜聽罷搖搖頭“不用帶回來了。”
她對她們為何起爭執不感興趣,所以並不知道鈴蘭是維護她挨的打,她最近真是太忙了。
略微閒了兩日,又一日,一大清早門上又傳話來說宮裡來人了。
宮裡的事不能耽擱,人很快被請了上來。
來人是一個普通的太監,來傳話說再有近一個月就是年節了,按照慣例宗親們年節是要進宮裡與聖人同樂的,平西郡主雖然不是宗親,但是也獲此殊榮,可以在年三十進宮赴宴。
太監還特意交代了因為此次年節之前西涼被滅的事,四方諸國都會派使者來朝。當然不是示威的,而是來朝拜的,滅了西涼之後周邊能與大周匹敵的國家放眼望去一個也沒有,因此為了顯示我朝威武,規格就要格外宏大些,赴宴就要穿得隆重些,禮儀就要正式些雲雲。
聽到這些話顧瑜第一個反應就是不想去,但是由不得她。這種邀請說白了就是強製性的,聖人的邀請不能駁回,於是甘娘子又忙了起來要準備衣裳等等。
“怎麼感覺進京之後越來越忙了……”顧瑜小聲嘀咕。
“什麼?”甘娘子一邊拿著一本花樣冊子一邊道“先彆管彆的事了我的郡主,快來看看,這些樣子有喜歡的嗎?我遣人去尚服局訂做。”
顧瑜不解“還能訂做?”
甘娘子笑道“赴宴的衣裳布料也有講究的,尋常的太寒酸,太出挑又會惹是非,因此王公大臣們赴宴的衣服都是尚服局訂做的,郡主放心選花樣就是。到時候做一身郡主格製的官服,既不失體麵又彆致大方。”
顧瑜仔細看了幾個紋樣,為了不衝撞貴人又不會太素淨選了百合紋樣的錦緞寬袖襦裙,甘娘子也覺得好,又選了布料和針法才交了上去。
負責製衣的是宮裡的“姑姑”,便連忙有宮婢來支招讓她動些手腳,“姑姑”搖搖頭。
竟然是不同意嗎?宮婢心中驚訝。
“年節宮宴太重大了,這種宴會出岔子,聖人會降罪的。”紫蘇的姑姑解釋道。
衣裳這種東西誰都知道是她們尚服局負責,出了問題還不是要找她算賬?既然要害人,當然要偷偷摸摸嫁禍給彆人,一眼就能牽連到她,那她還不如直接光明正大捅平西郡主一刀子來得乾脆利落。
再說紫蘇既然被流放南疆,這樣重的懲罰一看就是宮裡的殿下說話了,這個平西郡主如今有殿下們護著,萬一出錯彆平西郡主沒受罰她先進去了。
“在宮裡做事可不能隻看私人恩怨。”“姑姑”歎了口氣,爬到這個地位受了多少委屈辛酸,不謹小慎微些,明日說不定就被打下去了。
宮裡的“姑姑”不為難顧瑜,但是顧瑜還是覺得這場宮宴要謹慎一些。畢竟是宮裡的年節,多準備一些才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賢妃特意指派了連翹來送一些首飾絹花,當然,最主要還是帶話來的。
雖然在家裡顧瑜還是大大咧咧的,但是但凡來人就端了架子。
見到顧瑜的禮節一點兒也沒忘,連翹很滿意自己的教學成果。
“殿下讓我來叮囑郡主年節的時候人多熱鬨,千萬記得規矩,免生事端。”連翹說道。
顧瑜乖巧應聲是,但是連翹根本不信她。
“宮宴當天人會格外多,我會去接郡主的。”連翹又補充道。
顧瑜點點頭“多謝。”
連翹想了想沒什麼可囑咐的了,便回去了,顧瑜派人送她,連翹擺擺手表示不用,轉身出門上了馬車。
“甘娘子有什麼要囑咐的嗎?”顧瑜想了想,問甘娘子。
甘娘子施禮說道“郡主做事有度,奴相信郡主無需奴多言。”
顧瑜哈哈大笑,然後說“還是說說吧,畢竟是宮宴。”
甘娘子想了想,然後說道“往年過年都是各宮散發福祉賞錢還有娘娘賞的小玩意兒什麼的,其他與平時並無兩樣。殿下們會帶貼身宮女參加宮宴,宴會上會熱鬨一些。”
“怎麼個熱鬨法?”顧瑜問道。
“除夕夜陛下會和宗族的皇親們在蓬萊閣用膳……”
“京城裡有名的歌舞班子會進宮表演……”
“初七人日則會宣召幾位肱骨大臣和外國使節在麟德殿同賞歌舞……”
“往年都是王相公、張大學士、沈大人以及其他幾位重要官員作陪……”
“不過今年應該是改到除夕夜了,因此這次宴會上應該會有很多人。”
甘娘子細細碎碎地念叨著,顧瑜認真記下。
下午倒是沒有人再來了,於是顧瑜說要去城裡的布莊逛一逛,這讓甘娘子十分疑惑裁衣有尚服局為什麼還要去布莊?
“我想著快過年了,府裡的人都添置一身新衣裳吧,也不用多好的料子,普通的就行了,省得乾活還得顧忌。”顧瑜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前些日子送走了幾個婢女,府裡餘下的婢女們都戰戰兢兢很是惶恐,大過年的就彆讓人擔驚受怕了,得恩威並施才行。
甘娘子應聲是,然後吩咐人去準備馬車,古伯留在家裡看門,張裕自請趕車,帶著顧瑜四語和甘娘子去街上選布料。
“冬日出行就是不方便。”甘娘子遞過兩個手爐,一個給顧瑜,一個給四語。
但凡出門就要帶著手爐鬥篷,不然寒冬刺骨。
顧瑜笑笑“就是冬日才要出行嘛!”
四語不解“咦?為什麼?”
“活動活動,身上才暖和。”顧瑜說道。
“原來是這樣,那我以後每日都要出來!”四語興衝衝地說道。
真是個孩子。甘娘子寵溺地笑。
“好啊,那你出來玩要帶著人一起。”顧瑜叮囑道。
四語點點頭“嗯嗯!”
幾人聊著不一會兒就到了布莊,顧瑜三人去挑布,張裕在門口看車。
“這位娘子你算是找對地方了,店裡剛到了一批魚口綾,一匹隻要二十個錢。”布莊的夥計熱情地招呼道。
“要多一些能便宜嗎?”四語眨巴著眼睛問道。
夥計抬眼一瞅,衣裳料子是錦菱的,內夾層是綢緞的,看來是富貴人家的女童,於是殷勤道“那看您要多少了,買的多優惠多。”
“娘子,我們要買多少?”四語回頭問道。
什麼?原來隻是個婢女?婢女都穿得這麼好啊……夥計咋舌。
顧瑜摸了摸布麵“還挺軟的,有沒有厚實些的?給家裡的下人做冬衣。”
夥計連忙兩手拽住一塊布往兩邊扯“這個摸起來雖然薄,但是您看織線很密,做成冬衣很保暖,您可以放心。而且魚口綾自帶紋樣,不用繡花也很好看,乾活也不怕臟的……”
“除此之外還有水紋菱,這種布也不錯,比較貼身透氣,價格更便宜一些,十八個錢一匹。”
顧瑜摸了摸水紋菱的布,更薄一些,所謂透氣也就是不保暖咯?
“裡邊夾什麼?”顧瑜問夥計。
夥計被這問題問得一愣,不知道這位小娘子想乾嘛,但本著顧客至上的理念還是回答道“裡邊可以夾些麻布禦寒。”
“沒有夾棉花的嗎?”顧瑜問道。以往她在西北的時候還真沒注意彆人的冬衣都是夾什麼,她的冬衣都是些動物皮草。
這話問得屋裡聽到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就連甘娘子也不好意思地掩著嘴。
“娘子,棉花是觀賞的,哪有夾在衣服裡的。”夥忍住笑說道,“有錢的人都穿動物皮毛,沒有錢的也是夾些麻和蠶絲,沒有聽說過衣服裡邊夾花的。”
顧瑜點點頭,看來有棉花,但是還沒普及。
“魚口綾和水紋菱都來二十匹吧。”顧瑜說道,然後就沒有再看彆的布匹,向門外走去。
是被笑惱了吧……夥計悄悄打了自己的臉一下。不過還好,買了四十匹布,生意還是做成了。
“送到修義坊左手邊第一戶。”甘娘子對夥計說道“出來的急沒帶多少錢,你把布送到了,找門房付錢。”
原來這個打扮雍容的大娘子也是個下人啊……夥計想到,然後歡快地送她們出門,待人走後,才反應過來甘娘子說的地址……修義坊?北市?這……這……這……這是個皇親?還是哪位相公的女兒啊?
“夥計?乾嘛呢?”進門的顧客看著呆傻站著的夥計,拍了拍他的肩膀。
夥計回過神來,差點咬到舌頭。
“方才……有個北市的小娘子來我家買布呢!”
顧客是老客戶,撇了撇嘴說道“做夢呢,住在北市的人哪會出來買布,人家家裡有多少綾羅綢緞,需要來你這裡買。”
夥計不服地辯解道“真有呢!”
兩人絮絮叨叨吵吵鬨鬨,老客戶挑完東西,又順走一尺麻布,心滿意足地走了。
鈴蘭的傷大好了,但是還是不易多動,鈴蘭卻等不及了。
“當人婢子的哪能這樣矯情。”鈴蘭說這話的時候,還不滿地看了張全一眼,“你不要讓我再休息了。”
張全有些尷尬地攔住她“娘子說你不用回去伺候了。”
鈴蘭頓住腳步,似乎不明白張全說的話。
“家裡本來就用不到那麼多使喚人……你的文書古伯已經給我了……我們去官府過一下文書,你就可以脫去奴籍……以後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鈴蘭搖搖頭“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
張全不知道該怎麼勸她。
鈴蘭看著他,認真地道“我想問問郡主。”
“問我?”顧瑜不解地看著張全,把手邊西北送來的年貨清單放在了桌子上,年節了孫長青還是沒有回信,但是走官驛送回來很多東西表達關心。
張全此時已經回到了顧宅,與此同時還帶回了鈴蘭的話。
“她說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想問問娘子。”張全說道。
顧瑜抬起頭打量了一番張全,忽而問道“你幾歲了?”
張全有些不知所以,但還是老實答道“十七。”
顧瑜點點頭,少年懷chun麼……
“你沒告訴她我這裡不需要伺候的人嗎?”
張全低頭答道“說了,許是想問問娘子……其實她之前被毆之事,說來也是因為我。”
“因為你?”顧瑜不解。
張全應聲是,然後將自己這幾天在家裡查問的事和盤托出。
“如此說來,她為了維護你,所以被打了?”顧瑜問道。
“是。”
“她並沒有告訴你,但你還是覺得有愧?”顧瑜又問道。
張全又答了聲“是”。
顧瑜點點頭。
“好啊,那我就去見見她吧!”
醫館門臉不大,一進門就有一股藥味撲鼻。一個慈眉善目頭發花白的老者正在坐堂,但是人並不多,所以此時他很清閒,看到有人來便讓小童請進門。
“這是朱大夫。”張全說道。
顧瑜看向朱大夫。
“又來看小姑娘啊?”朱大夫一看來人很眼熟,知道不是病人,又坐了回去。
“是的,這是我家娘子。”張全一邊應聲,一邊介紹道,“鈴蘭的傷今日好些了嗎?”
“這個傷病要靜養的,少則也要半個月,不然會留下後遺症的。”朱大夫憂心地說,然後看了看顧瑜“此時千萬不能再乾活了。”
顧瑜知道大夫是誤會了,沒有多解釋什麼,示意張全帶她去看鈴蘭。
鈴蘭躺在一間隻有一張矮席的小屋子裡,蜷縮著捂著肚子,正在閉著眼睛休息,聽到有響動抬頭眯眼看了過來。
“你就是鈴蘭?”顧瑜看著這個瘦弱的十八九歲的小姑娘。
鈴蘭一手側撐著坐了起來。
可以坐。顧瑜想,然後看著鈴蘭。
鈴蘭也直直地看著顧瑜。
“是。”這是回答顧瑜方才的話。
“張全說你有話想問我?”顧瑜又問。
“是。”鈴蘭說著,微微點頭“我想問郡主,為什麼趕我出去?”
她問話的時候沒有任何憤怒,情緒沒有波動,表情很平靜。
“我身邊不需要那麼多伺候的人。你已經自由了,不用再做婢女,不好嗎?”顧瑜說道。
鈴蘭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自由了要做什麼。”
自由了對有些人說是好事,對有些人來說卻不是。
“你為什麼沒有憤怒?”顧瑜忽然問道。
鈴蘭疑惑“我為什麼要憤怒?”
“張全說,你是為了維護他才被她們毆打……彆這麼吃驚,這件事我不問也會有手下的人查……但你沒有告訴張全這個,為什麼?”
鈴蘭搖了搖頭“我不是為了維護他。我說那些話……隻是因為我想說而已。”
顧瑜點點頭“那你想跟我說什麼呢?”
鈴蘭又直直地看著顧瑜“我想問郡主為什麼趕我走?是因為我做的不好嗎?”
自始至終,她似乎就隻有這一個問題。
顧瑜搖搖頭“不是你做的不好。”
鈴蘭點點頭“我也覺得我做事還可以。”
顧瑜失笑,想了想,說道“所以你還是想回來做事?”
鈴蘭點點頭。
顧瑜也點點頭。
“你如果實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可以先養好身子。”顧瑜想了想,又說道“等你身體好了,再來找我。”
鈴蘭聽罷匍匐在地上施禮“謝郡主。”
這個小姑娘,有點兒意思啊。顧瑜心想,又看了鈴蘭一眼,才轉身離開。
鈴蘭目送他們出門,臉上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送我回去後,你把這封信交給萬盛錢莊二房的張三郎君,他如今在京城福來客棧住著。”顧瑜一邊說著,一邊將信交給張全。
“來回都要避著人。”顧瑜補充道。
張全領命退下。
客棧天字號甲房裡,張津正在矮桌前煮茶,窗戶開著,可以聽到樓下街市裡嘈雜的叫賣聲。屋子隻有張津一人,他隨身的小廝被派出去和曹主事那邊的人對接。
躲懶的張津正在思考顧瑜的消息什麼時候來,突然有小石子打在他手邊,同時從窗外投進一封信。
這裡是二樓,誰拋的信紙?張津有些疑惑,快步走到窗邊撿起信封。
上邊寫著張三郎君親啟。
給自己的?張津有些疑惑,這是誰?還玩這種把戲?
他饒有興致地拆開信封,隨著目光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他忍不住拍手說道,然後將信紙投入火中。
……
“竹清怎麼年節還在外邊?”張老太爺吃了口茶,略帶不滿地看著張大老爺。
“是采蝶軒的曹主事讓幫個忙,竹清說想去京城玩,自動請纓的。”張大老爺連忙解釋道。
再說大房的孫子不是還在家裡嗎?老惦記二房的算怎麼回事兒。
張老太爺恨鐵不成鋼地啐了他一口,說道“你要是有竹清一半的本事,我都能放心去了。”
“阿耶大過年的說這晦氣話乾什麼?不吉利!”張大老爺連忙攔住老太爺的話頭。
老太爺看了看張大老爺,沒有再說話。
屋裡正沉悶著,老太爺的隨身老仆帶著信回來了。
張老太爺打開信一看,歎了口氣。
“阿耶,誰的信?”張大老爺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