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取黃粱!
蕭容年紀小,何婉君便把他引去了自己居住的廂房。屋裡充斥著有些苦澀的藥味,進屋便看見精雕華貴半人高的檀木梳妝台,還有靠屋子裡側的床幔,輕紗淡粉,朦朧影綽,仿佛籠罩著細雨煙霧一般隔住了外人視線。
屋裡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何婉君坐在桌旁,拉著他的手笑說道
“真稀奇了,竟還有人尋我家阿粲玩耍。他雖說是個悶葫蘆,心腸卻是熱的。你沒事多來走動,我和他待在一處彆提多無趣了。”
何婉君雖已是個婦人,說起話來,仍透著幾分屬於女兒家的嬌憨。蕭容瞥了一眼火粲,看見他低垂著眉眼,仿佛沒有聽到何婉君的話一般。
“粲哥哥話不多,倒覺得十分可靠。”蕭容甜甜地應道。
“家裡這些兄弟他是最大的,理應有些大哥的樣子。”何婉君笑著道,“聽說蕭家小明珠來了這兒,莫非你便是容哥兒?”
“是呀。”蕭容眉眼彎彎地點頭,“步滅哥哥說,粲哥哥的娘親美若天仙,莫非便是您?”
何婉君拿手絹掩著口笑,肩膀一陣抖動,火粲卻忽然開口道“娘,無事的話,孩兒便退了。”
何婉君止了笑,臉上神色看著有些尷尬,訕訕地看了看蕭容又看了眼火粲,點頭“那你們自去玩罷,年齡相仿更能玩到一處。”
火粲應了一聲,伸手扯了蕭容的袖子,拽到門外,又拽去了主屋,“撲通”合攏了門扇。
蕭容被他拽得搖搖晃晃,腦子還有些發暈。
待回過神來,便正看見火粲凶巴巴的臉色“你在這裡做甚麼,快回去罷!”
“我隻是想要來和好。”蕭容仰頭看著他。
“你?來和好?”火粲不由愣了一下,第一次正眼打量著他。
因為先前心底那股敬畏之感,他甚至沒有提起過認真打量這個小團子的勇氣。隻是不敢看這小團子的眼睛,一味地逃避著。
可如今這個引發他敬畏的存在忽然開口服軟,說出這樣孩子氣的話,讓他恍惚後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對啊,令他畏懼的是那個已經被人偷走的東西,令他恐慌的根源已然不在了。
眼前這個,不過是個小不點點的三歲孩子罷了。大眼睛,長睫毛,水水嫩嫩,無辜純真。即便對方真的很聰明,可小孩子的話,又沒有證據,說出去有誰會信?
一瞬間,他忽然為自己在小團子進門後的恐慌而感到好笑。
“你先前說,我三弟覺著我的娘親很美?”
“嗯嗯。”蕭容連連點頭。事實上他也這樣覺得。
火粲扭過頭去,蕭容看不到他的臉,但直覺他應該是在笑。
火粲笑了一陣,又把頭轉回來“不想惹我發火,便不要再提這話。
我娘親什麼樣子,除了我爹,任何人也沒有資格說道。”
“……”
“明白了嗎?”
蕭容搖搖頭“為什麼不能說?我們是真心誇讚,沒有惡意。”
“你還小,不曉得,很多話未必和它聽起來一樣美妙。”火粲看著他,小孩子懵懂的神情引出了更多發自肺腑的話,“你不必替火步滅操心,這件事很複雜,至於因由……”
火粲的眼睛變得濃黑,修長的手指撫觸上孩童細嫩的側頰和脖頸,反複確認、思考著什麼“想知道嗎,嗯?”
“……隨你。”
“這樣不坦率?”
“倘若我說想?”
“偏不告訴你。”火粲看著蕭容垂著眼撇嘴,慢慢地揚起唇角,湊到蕭容耳邊道,“你和我保證,不要對外說出去。”
“我保證!”蕭容一麵在心裡不屑,一麵抬起兩指,十分老實忠厚的模樣對天起誓,“倘若我對此多嘴一句,我便是小人!”
火粲對於他這不疼不癢的起誓隻是輕“嗬”了一聲,又慢條斯理地挨著他的耳朵
“他啊,他有一個不怎樣的爹……他的爹喜歡我娘……更可笑的是我娘似乎也歡喜他爹,所以我厭惡火烈偈的兒子稱讚我娘親的美貌,哈哈……”火粲說完這些話,又十分稀奇地瞧著蕭容。
接著道“咦?你怎麼一副被雷劈中的樣子,莫非將方才的話當真了?”
蕭容把視線移到火粲的臉上,探究地望著,過了半晌,才道“你的娘親看起來很掛心你,步滅哥哥也……很喜歡你。”
說後半句話時,聲音明顯有些心虛。可沒想到火粲卻讚同地點點頭“是嗬,步滅維護這家裡的每一位親人,毫無猜疑與芥蒂。因為所有人都寵他,圍繞著他,對他展露笑顏,才會讓他這般不識人情冷暖,像個……傻蛋兒一樣,讓我都不忍心欺負他了。”
火粲說完話,又瞧瞧他,愉悅地笑了起來“這是什麼神情?察覺我的真麵目了,卻和想的完全不同?可你能和誰說呢?你去和步滅說罷,他聽見你朝他最敬重的父親身上潑臟水,定然會勃然大怒,割袍斷義。聽見你說我這個’悶葫蘆’是個惡毒的哥哥,他也不會相信,畢竟我們兩個才是打小一塊長大。”
“這些話,你忍得很辛苦罷?”
“什麼?”
“除了和我說,你還會和誰說呢?畢竟是自己的母親,不能四處張揚她的事,說給旁的小孩子聽,他們又不懂。因而隻能說給我聽,畢竟再有半月我便要離開,也無人會相信一個三歲孩童說的話。”蕭容直勾勾地看著他,“想說你便說罷,我不會把這些話說給步滅哥哥聽的。因為這些話是會教他難受的話。”
“小少爺,你可真是純善。”火粲冷眼看他,笑了一聲,“不過……有些事或許真的不曉得才更快活一些。隻是你的好意,他未必會心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