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隻是片刻,兩個年輕道士走下深坑的斜坡,來到底部的平緩。
雪在坑麵上積了薄薄的一層,踩上去像是綢緞一樣。
兩個年輕道士繼續前進,一言不發,在沉默的擁簇下,停在了雲遮陽的麵前,這是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地。
阿芒很不喜歡和霍星同處在一起,尤其還是這種時候,她總是感到後者以一種俯視的姿態看著自己,這讓她很不舒服。
可是,在此刻,她並沒有感受到這種不適,因為,就在他們兩個走近的同時,雲遮陽睜開了眼睛。
雪花從雲遮陽的睫毛抖落,但是,更多的雪花還是積在他的肩頭上,他的黑發上,他的玉簪上——如果不是睜眼的動作,他儼然已經是一個雪人了。
“你們來了……”
雲遮陽開口說道,聲音顯得十分的虛弱,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可是,隨著雪花掉落顯露出來的臉龐上,卻並沒有絲毫的悲傷,反而顯露出一絲微笑。
“我聽到她的聲音了,就在剛才……”雲遮陽抬起頭,看向走近的兩人,“她現在,就住在這裡麵呢,天太冷了……”
心中五味雜陳的阿芒順著雲遮陽的指示看去,這才發現,雲遮陽盤起的雙腿上,橫放著一柄法劍。
那是一柄兩尺半的短劍,劍身暗紅,鋒芒內斂,即使表麵上覆蓋了一層細小的雪花,也擋不住它的暗紅,像是藏在雪底的血一樣。
阿芒認得那把法劍,那是許清寒之前在蓬萊島打造的法劍,不過由於各種原因,她並沒有在洗劍池濯洗那柄法劍,而是選擇了一柄長刀。
長刀來源於瀛洲湖的海市,結局和其他失去主人的法劍一樣,在碎丹的威能之下蕩然無存,連一點碎片都沒有留下,和那些道士的屍體如出一轍,憑空消失,人間蒸發。
雲遮陽的法劍並沒有落得這樣的下場,他的法劍被一個參與解救他的道士撿回,免了消亡的命運。
“她已經死了,碎丹者形銷骨蝕,神魂俱滅,永無來世,你應該知道。”
霍星不像阿芒一樣猶豫,他的回答和法劍一樣鋒利。
阿芒猛然回頭,拳頭緊握,憂愁的眼睛裡好像隨時都會有火焰噴射而出。
她在提醒霍星,不要過分的刺激雲遮陽,這對他沒有什麼好處,也不會有什麼好處。
當然了,提醒之下,更多是生疏和討厭帶來的威脅和警示。
但是很快,阿芒這一番透露出極大攻擊性的動作就悄然消失,連一絲火苗都沒有竄出。
她從霍星的眼睛之中並沒有看到挑釁,反而看到了認真和嚴肅,這是她怒火消失的原因。
認真說明了他並不把說著古怪話語的雲遮陽當做笑料逗弄,嚴肅代表著霍星很看重這件事情。
心念一動,阿芒向後退了一步,把和雲遮陽交談的主要分擔給霍星,自己則在幕後,靜觀其變。
“我知道,可是,你又沒有碎過丹,怎麼會知道得那麼清楚呢,即使你心中有數,事實和所想的差距,似乎從來都不是很小。”
雲遮陽眉頭微微皺起,語速平緩,語氣像是在爭辯,又像是在質疑,不變的是依舊虛弱。
“你這是在自欺欺人!”
霍星好像有一些生氣了,語調忽然提高,但是語氣卻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
“自欺欺人?我從來沒有自欺過,當然,也從來沒有欺騙過彆人。”
雲遮陽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居然笑出了聲。
這讓霍星和阿芒心中都是一緊,雲遮陽現在這個樣子,可和他們之前想的不太一樣,不,簡直是全然不同。
“那你說你聽到了她的聲音。”霍星眉頭微微皺起,語氣變得有些輕細,“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麼?她已經死了,因為碎丹,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阿芒也是眉頭皺起,朝著霍星看去,但是很快,又低下了頭,但卻並沒有說什麼。
“事實?事實就是,我的確聽到了她的聲音,我無比確定這個事實,就像我無比確定,她已經……碎丹了一樣。”
雲遮陽的語氣平穩,好像真的如事實一樣篤定,隻有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才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你們要是不信,可以仔細去聽。”
雲遮陽稍稍抖動肩膀,渾身的積雪被抖落,將他青色的道袍顯露,他接著伸手,搭在了橫放在腿上的法劍劍身之上。
然後,就是法劍顫鳴不止。
劍身之上的積雪在瞬間被蕩開,露出原本的暗紅色劍身。
一股微風在三個年輕道士之間吹響,其中除了風雪的聲音,還隱約傳來一陣呢喃聲,好像是一個人,在很遠的地方呼喚,卻又好像在極其近的地方一樣。
聲音隻是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卻在阿芒和霍星心中留下了極大的震撼,久久不能消失。
“這是什麼?”
霍星又驚訝又疑惑,臉上的表情複雜十分,說不清是疑惑更多還是恐懼和驚訝更多。
阿芒也是滿臉的震驚,但是,這份震驚之中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高興,就像之前微笑的雲遮陽一樣。
“我說了,這是她的聲音,這是事實,我聽到了,你們也聽到了,我沒有自欺欺人。”
雲遮陽將手從法劍上放下,直視向眼前神色各異的兩人,眼神平靜,並沒有什麼波瀾。
“這……這是怎麼做到的?”
片刻的沉默之後,霍星有些支支吾吾地問道,顯然有些底氣不足,在他身上,倒是一個少見的景象。
阿芒的神色也專注起來,雖然她沒有發問,但是心中的疑惑和霍星是一致的。
“碎丹之術,一旦發動成功,無法逆轉,碎丹者形銷骨蝕,神魂俱滅,這是注定的,可是,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霍星有些茫然道,說不清是在向著雲遮陽疑問,還是在說服自己和提醒自己,平複心中的不安和疑惑。
阿芒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身軀有些動搖的霍星,又看向依舊平穩坐著的雲遮陽,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隻是照著書上寫的做了一下,然後,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聽到了她的聲音。”
雲遮陽低頭看向暗紅法劍,輕輕在劍柄上摸了一下。
“什麼書,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