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候溫風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鷹始鷙。”
宋獻策看著帳外淅淅瀝瀝的小雨,頗為擔憂地接著說道:“這天氣越來越熱,我們數十萬人馬聚於一處,單隻飲水一項,便是困難重重啊!”
牛金星卻是不以為然,道:“我們難,官軍亦難。”
“不然……”
宋獻策接著道:“官軍人馬不及我之三成,其糧草與飲水消耗,自然會比我們少去許多,若這邊的戰事久拖不決,恐會對我軍不利啊!”
牛金星卻是略有不解地說道:“想那相公廟裡的官軍,也差不多有萬餘人,今被我大軍重重圍困,怎就未曾見其斷了水源?”
“想來必然是廟內有水井存在,才能維持至今。”
牛金星追問道:“如何才能截斷廟內水井的水源呢?”
“這個……”
宋獻策略微沉思片刻,便即答道:“想那廟內的水井,必然源於地下水係,我等不知地脈所在,恐一時難以破其水源。”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
“辦法倒也不是沒有,不過……”
牛金星頗為急切地追問他道:“有何法門?你我之間,又何必吞吞吐吐!”
宋獻策微笑著說道:“這也是個笨法子。”
他見牛金星滿臉都是關切的神情,便也不再賣關子,接著說道:“就是在這相公廟外,先挖上整整一圈深壕,再查看泥土的顏色和水氣,以此判斷其水脈所在。
如能斷其水脈,使之無水可飲,不出三五日,相公廟便不攻自破矣!”
“笨法子,往往會有奇效。”
牛金星有些迫不及待,隻聽他接著說道:“如能攻破相公廟的官軍營寨,說不定便新城那邊的官軍,也會因此而軍心渙散,被我趁機一舉擊潰呢!”
“難啊。”
宋獻策並沒有牛金星那般樂觀,他凝望著窗欞外不斷滴落的雨珠,道:“對麵這支官軍與以往我等所見不同,他們就好似憑空出現一般,該部官軍裝備之精良,戰力之強,完全不同於大明彆部官軍。”
牛金星聞言後,麵上也顯出一絲憂慮之色,他撫須言道:“這個永寧伯究竟何許人也,你我皆未曾見過,然觀其所統率的官軍,可知一二,必然是闖王的一大勁敵。”
宋獻策也是點頭說道:“這是闖王爺的一道坎,若是過了這道坎,前麵必然是坦途一片,再無任何艱難險阻,闖王爺榮登九五之尊,也必然是指日可待,那時啟東兄登堂拜相之事也不在話下。”
牛金星的神情頗有些不自然,他略為尷尬地乾笑了幾聲,才道:“獻策,你就不要拿我開玩笑啦!”
話雖然是這般說,但牛金星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生氣的神情,隻聽他繼續說道:“若是闖王得了天下,獻策兄這第一國師的位置,也是無人能夠撼動的啊。”
宋獻策慘然一笑,不以為意地脫口說道:“啟東兄見笑啦。想我不過是相國寺外一卜者,幸得闖王不棄,使我有了一展平生所學之機,又豈敢苟求高位呢?
若是真能輔佐闖王得了天下,我宋某人自當擇機隱退,學那範蠡泛舟西湖,豈不快哉!”
…………
牛金星看向宋獻策的眼光中泛起一絲迷茫神色,這一刻的他覺得眼前的宋矮子似乎又披上了曾經的神秘外衣,一時間竟捉摸不透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在牛金星看來,闖王李自成似乎就是那個天命所歸之人,闖王的身上有著一代偉人的種種光芒,他的堅貞不屈,他的剛毅果敢,他的艱苦耐勞……
再反觀大明朝的一切,正如一隻窮途末路的野獸,瘋狂啃食著曾經追隨自己的仆從,以求恢複些許氣力,可這種竭澤而漁的方式卻正在加快其滅亡的速度。
而闖王李自成打從進入河南以來的表現,卻正應驗了中興之主的一切表象,人馬日益壯大,攻城略地無數,縱橫整個中原大地,無人能敵,四方百姓也是爭相投奔。
這一切都在驗證著——闖王李自成既是那個不世出的大救星嗎!
所以,自打投奔闖王以來,牛金星都在不遺餘力地輔佐闖王勵精圖治,以期成為史書上大書特書、名垂千古的一代開國賢相!
他不相信宋獻策會沒有這樣的想法,更不相信宋獻策會在大功告成之時,能夠如他所說那般解甲歸田?
不過,這些想法他隻會留在自己的心中,卻不會當麵說出來。
“宋兄,你這樣的想法,我不讚同。”
牛金星雙目注定宋獻策,道:“你我二人,既已決意追隨輔佐闖王,自然不可半途而廢,即使將來闖王得了天下,麵南稱帝,然天下久遭兵禍天災,滿目瘡痍,民不聊生,百廢待舉之際。
正是你我用心輔政,佐助闖王穩定朝局,勵精圖治,內安黎民,外禦強虜之時,怎好輕萌退意?若真是如此,豈非有始無終,不忠不孝了啊!”
“啊……”
宋獻策神情一愣,剛才牛金星的一番話,讓他的心頭猛然一驚,暗道一聲:“好險!”
他穩定心神後,忙出言說道:“啟東兄說得極是。我確實有些心急,誠如啟東兄所言,自當輔佐闖王安民禦虜,待天下安穩的時候,才好退隱山林。”
“如此……才對了嘛!”
牛金星也不再繼續剛才的敏感話題,不由問起宋獻策對於眼前這場戰事的看法:“宋兄,你以為眼前這一仗,我們勝算幾何?”
宋獻策並沒有急著回答他的問詢,而是麵色凝重地走向軍帳外……
他站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望著不遠處的闖王行轅大旗,說道:“闖王治軍嚴謹,莫說張獻忠、羅汝才等人不可比,就連朝廷督臣如丁啟睿、楊文嶽等亦難於比擬,更彆說徒有虛名之朝廷大將如左良玉之流。”
宋獻策回身看著跟上來的牛金星,歎了口氣道:“不過……現如今擋在我軍北麵的官軍,比之丁啟睿、左良玉,不知強出幾倍。”
他最後更是說道:“眼下這一戰,確是勝負難料啊!”